梨的手一頓,朝著獨自喃喃的趙宜安望去。
趙宜安也望向他:“四哥哥又如何能從重重包圍中脫身倖存?”
趙郗低下頭,繼續削著梨:“我是從密道逃走的。”
“少了最重要的四哥哥,難道沒有人發現稟告麼?”
“宜安。”趙郗停下手,卻未抬頭,他的聲音沉沉的,如馬車外漸合的夜色,“你想說什麼?”
趙宜安將臉埋進手臂:“不想說什麼。”
馬車裡靜了下來,趙郗慢慢將梨削完,切下一塊放在碟子裡:“吃梨。”
趙宜安卻不抬頭。
趙郗也沒了心思。
他也瞧見趙郡與趙阮的陵墓,皆是循皇室規格,沒有一點失禮數。而那些被牽連殞身的奴僕,也被好好尋了地方安葬。
“不過是些表面功夫罷了。”趙郗冷哼,合上小刀,丟進了格子裡。
不再多言。
回到皇子府已夜深,趙郗跳下馬車,轉身想去扶趙宜安。
而趙宜安自顧自下來,提起裙子,彎腰進了軟轎。
一直到進屋之前,趙宜安才回頭:“兼聽則明。哥哥也聽一聽趙陸想說什麼罷。”
趙郗這會兒倒沒接話,見妹妹進了房,只暗自氣道:“心都偏到哪裡去了?”
裝可憐這麼有用的麼?
但趙陸的話也確實叫他不安。
他說,他知道宜安的身世。
趙陸還以為趙郗不會聽進去他的話,哪知第二日,金公公就慌里慌張進來回:“四、四皇子到了。”
提到趙郗的時候,金公公還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稱呼。
趙陸也愣了一瞬,但他很快就道:“請進來罷。”
又放下手中的筆,理了理身上的衣裳,正了正頭上金冠。
趙郗沒什麼好氣,風風火火進了西暖閣。
上一回來,還是昭帝召見他和太子,考太子治國均衡之道。趙郗不愛學這個,就坐在邊上打瞌睡,朦朦朧朧聽見太子溫聲回話,又聞昭帝慢慢點評其中疏漏。
恍如隔世。
寶座下首有圈椅,趙郗毫不客氣坐下,道:“說罷,看看能不能騙過我。”
金公公垂著頭,一點聲音都不敢出。
趙陸喚他:“金公公。”
金公公忙躬身:“是。”
“去倒茶。”
吩咐完,趙陸又轉向下首的趙郗,朝他解釋:“我還要叫個人。”
趙郗抱臂嗤笑:“架勢挺足。”
叫吧,他倒要瞧瞧,趙陸這小混賬有什麼難言之隱。
一盞茶後。
瞧著內侍將人拖下去,趙郗面露不耐:“這就是全部了?”
被帶上來的是孫氏黨羽,當初頗受孫仁商器重,也做了不少陰毒之事。
趙郗並不是傻子,妹妹生疑之處他又怎麼會想不到。
只是屠戮突如其來,等他打起精神,趙陸卻已將仇家滅了滿門。
他什麼也沒做,連妹妹都沒保護好。
趙郗心煩意亂,強壓下胸中躁意,問道:“還有呢?我要聽的不止這些。”
還有更尖利的一根刺梗在他心間。
趙郗抬頭,面色不善,朝寶座上的趙陸望去。
趙陸身著常服,背後是上百條姿態各異的蟠龍。他神色平靜,回視趙郗。
“宜安,並不是父皇親生。”
☆、僥倖
從舊年出事到如今,四皇子府封了大半年, 一朝開了府, 府內各處自然要好生修正。
姚沐坐在臨時搭建的涼棚下,小小啜了一口涼茶, 放下茶碗, 又嘆了口氣。
早上去沈家軍拉練, 午後來皇子府監工,晚上再去養心殿彙報。
物盡其用,趙陸很可以。
姚沐眯著眼睛小憩,忽然聽見前頭傳來動靜。
他勾勾手指,將侍立的僕人叫到跟前:“誰來了?”
僕人彎腰笑回道:“是宮裡的金公公, 前兒陛下吩咐, 說要送人過來的。還叫我們準備著。”
什麼人?
姚沐回過味兒來。
宣荷。
他微微撐起身子,遠遠兒瞧見有一頂軟轎入了垂花門。
宣荷的腿還未好,怪不得叫她坐轎。
姚沐摸摸下巴, 一時間不知該不該笑趙陸傻。
居然將宣荷送回趙宜安身邊。
“下去罷。”他揮揮手。
僕人乖覺退到邊上, 姚沐又慢慢躺回椅子上。
一時無言。
*
宣荷進來的時候, 趙宜安正坐在廊下看芭蕉。
芭蕉喜溫暖, 京城這裡原來是種不長久的,但趙郗一向在稀奇古怪的事兒有股韌勁兒,費了許多心思,硬是將皇子府裡種得滿地都是。
只是雖然能瞧見,但它們結不了果,或者才長出小小的芭蕉, 很快就被凍得落在地上,爛在泥裡,無疾而終。
趙郗想過辦法,卻不大奏效,最後沒了耐心,也就隨它們去了。
今日趙郗進宮,趙宜安早上起來,沒人在她跟前嘰嘰喳喳,她有了閒暇,便靜靜倚著廊柱犯懶。
大半年無人照料,這些芭蕉竟也沒有枯萎,夏天一到,又熱熱鬧鬧綠了起來。
趙宜安忽然露出笑,抬起手指,在最近的那張芭蕉葉上輕輕一挑。
“娘娘?”
金公公彎著腰,臉上堆滿笑意,小心翼翼朝著廊下的美人問安。
趙陸並未將趙宜安恢復記憶的事告知他人,但金公公打量如今局面,湖嬪竟然跟著四皇子住到皇子府裡,大約也能猜出大半。
他今日送宣荷過來,順便揣度湖嬪態度。
趙宜安聞聲回頭,就見宣荷拄著拐,由小宮女攙著,立在金公公身後。
而見了趙宜安,宣荷眼眶含淚,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趙宜安便側頭:“宣荷怎麼了?”
金公公彎著腰回:“上回在行宮,宣荷姑娘摔了一跤,還未好全。”
“哦。”趙宜安點頭,她記起趙郗帶她從密道離開,應該是宣荷同他裡應外合。
“去房裡罷。”
“是。”
看著宣荷在偏房榻上躺下,趙宜安才後知後覺,金公公還帶了一個人來。
“府上新來的婢女畢竟年紀小,尚未伺候過人,陛下擔心她們失職,特地將金縷派來,一來照顧娘娘,二來也能教那些婢女做事。”
陪著笑,金公公側過身,讓金縷上前行禮。
孫太后死了,作為她貼身宮女的金縷卻好好活著,可知她身份不一般。
趙宜安盯著她瞧了一會兒,最後轉開了目光。
“那就留下罷。”
*
“公主……”宣荷靠在枕頭上望向趙宜安,語氣猶豫,“好像安靜了許多。”
趙宜安正坐在窗下挑寶石,聞言道:“傷的不是嘴,便開始沒規沒矩了是麼?”
宣荷忙道:“奴婢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