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是早些回吧,免得淋了雨。”
說完,把傘擱到了衛昭面前的案上。
衛昭把目光自書上移開,往外一看,果然黑雲壓頂,天地晦暗,空氣也變得異常窒悶,儼然大雨將至的景象。
“多謝。”
衛昭起身,剛合上書卷,隨著半空中轟隆隆一聲巨響,閃電撕裂天幕,豆大的雨點便噼裡啪啦砸落了下來。夏日的雨,說來就來,連招呼都是倉促的。
一時狂風大作,將案上書頁吹得亂飛,衛昭用鎮紙壓住,又吩咐老內侍去關窗,便拿著傘出了內閣。
短短几息功夫,外面已是暴雨如注,一片蒼茫。
此時並不是出殿的最佳時機,除非有急事,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先避一避,等雨小一些再出來。.衛昭並沒有急事,他此刻走出來,只是因為受了心中那根無形的弦的牽引。
衛昭立在簷下,出神的望著漫天大雨。一陣緊似一陣的悶雷在看不見的蒼穹深處滾過,刺目的閃電猶如利刃,以排山倒海衝破混沌之勢暴戾的撕裂天幕,在蒼茫大雨中炸開瑰麗的光影。
他記得,在多年前的靜思院,那個小傢伙最害怕這樣的下雨天了,尤其害怕打雷和閃電。每遇到這樣的雷雨天,小傢伙都會飛奔到他懷裡,緊緊抱著他的腰不鬆開,或在夜裡偷偷爬上他的床,像只受驚過度的小野貓一養,蜷在他懷裡發抖。他想不明白,世上怎麼會有那麼膽小的孩子,在自己沒出現的時候,若遇到打雷下雨,他都是怎麼度過的。
如果小傢伙還活著,現在,應該也會怕的要命,撒嬌耍賴也要躲進自己懷裡吧。
衛昭悵然的嘆了口氣,撐開傘,走進了雨幕裡。
雨珠噼裡啪啦打在繪著青竹的油紙傘面上,很快匯聚成線,沿著邊緣落下,白錦靴面也很快被帶了泥汙的雨水打溼,等走了一段距離,衛昭才發現,自己竟無意識的走了與出宮方向相反的北面,而原來的靜思院如今的秋風殿,正在極北處。
衛昭失神一笑。今日他是怎麼了,竟屢屢陷入心魔而無法自拔,是因為昌平帝今日突然提起靜思院之事,他深埋在心底的那道傷疤又不可避免的裂開了麼。他其實一直知道,那傷疤從未癒合過,內裡其實是血淋淋一片。為何這次會格外的痛?是因為他知道了那個地方根本不是普通的禁苑,只有犯了大錯的人才會被關進去麼?是因為他害怕那所謂的大錯根本不是思過一月兩月能抵消的,他害怕,大火發生時,他的小傢伙還在那座冷苑裡……
“師父真的要走了麼?帝京難道不好嗎?”
猶記得離開的頭一日,小傢伙如往常一樣把內侍送來的飯菜乖乖端到殿裡,並把菜裡唯一的一塊肉夾到他碗裡,表面上雖和平時一樣奶乖可愛,眼睛卻紅紅的,顯然偷偷哭過。
衛昭有意逗逗小傢伙,便道:“帝京一點都不好,尤其是這宮裡,簡直憋悶透頂。乖徒兒,你師父要回家了,不陪你玩兒了。”
“回家?”小傢伙一聽就急了,白玉般的臉頰上陣青陣白:“師父家在哪裡,離帝京遠嗎?我可以出錢幫師父在京中置辦宅子,位置、傢俱、僕人都選最好的,師父可以把父母兄弟都接過來。”
“那不行。”衛昭怕自己一個心軟便要功虧一簣,立刻硬起心腸道:“為師的家鄉風景宜人,四季如春,隨便扔塊磚頭都能砸著一個娉婷嫋娜的美人,豈是這銅臭熏天的帝京城能比的?”
小傢伙臉色一白,咬牙道:“師父喜歡什麼樣的美人,我都可以找來……”
“除了美人,為師還有良田千畝、豪宅百座,這麼大一份基業,你也能找來?”
“我……只要師父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想辦法。”
衛昭詫異又意外,心裡要說不感動肯定是假的,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能心軟,於是心一橫,挑著眉梢道:“為師家中還有位溫柔賢惠、貌美如花的未婚妻,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她家是開礦的,光金山就有兩座,吃三輩子都沒問題。她是絕不可能同意為師來帝京的,懂了沒?”
小傢伙臉色終於黯了下去,默默扒拉著碗裡的米飯,不吭聲。
就在衛昭以為自己的“奸計”終於得逞時,小傢伙忽又抬起頭,灼灼望著他:“師父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衛昭險些沒從凳子上栽下來,悠悠道:“不行,帶你一個小拖油瓶,你信不信,為師出不了皇城,就會被諦聽的暗器射成馬蜂窩。”
小傢伙終於沒話說了,最後只悶悶問了句:“師父家鄉在哪裡?我……我想師父時,能不能給師父寫信?”
衛昭怕暴露身份,連累安順王府,便隨口胡謅了一個地方。
他心中清楚,那一別,多半就是永別,日後何年何月才能相見,都是未知。武帝本就對安順王府猜忌甚深,斷絕聯絡,對他對小傢伙都好。但面對小傢伙充滿依賴和不捨的眼神,他終究有些不忍心,便留下了祖傳的一半龍形玉佩作為日後相認的信物。
本以為此事到此終了了,誰料一年後的年關,一個告老還鄉的驛站信使忽到西南麒麟軍大營外求見大將軍衛昭,並將一疊信送到了衛昭手裡。
也是陰差陽錯。據老頭兒講,那些信本來是要寄到其他地方的,但因所寄地址有差錯,鄉里間查無“衛昭”此人,就直接發回到了驛站裡。之後這樣的信又陸續寄來數封,因寄信人的資訊也很隱秘,老頭兒無從查證,只能任由這些信積壓在驛站裡。
後來告老還鄉,老頭兒與下任信使交接公務,見那信箋質地精良,字也寫的格外漂亮,絲毫不輸當世名家,就打算捲入囊中悄悄變賣些財產。老頭兒家鄉恰好在南疆,家中人又好巧不巧的接受過衛昭的恩惠,並理所當然的認為天底下只有一個叫衛昭的,那就是駐守南疆的麒麟軍主帥衛昭衛大將軍。
變賣大將軍的信箋是何等重罪,老頭也嚇了一身冷汗,連年夜飯都沒顧上吃,就急慌慌跑到麒麟軍駐地送信。
結果……還真送著了。
衛昭向老頭兒確認了好幾遍,信的確是寫到武帝十年的冬天就斷了,前後總共八封。而靜思院,也恰好是在武帝十年的冬天焚於大火中的……
當夜,衛昭一封一封小心拆開那些信,望著信上漂亮而陌生的字跡,心潮翻湧,久久難平,在帳中枯坐了一夜,連軍中的年夜宴都沒有參加。
衛昭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