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怎麼樣。
文彬心裡這樣想。他對眼前這一幕早有預料,他該知道以欒巧傾那樣的性格,遲早是壓不住的。
但他沒想到,在自己已經逐漸熟練心機處事以後,這樣一件早有意料的事情竟然也會讓他在心底看到那樣狼狽的一個自己。
嫉妒、猙獰、扭曲、醜陋,甚至是歇斯底里……
但那些所有的負面情緒他都只敢藏在心底,半點不敢表露出來——面前女孩兒朝他露出的笑容和第一次他們相遇時一樣地燦爛,他很珍惜它,絕不想親手破壞。
然後他聽見自己聲音平靜地開口,“好啊。”
如果語氣裡沒有那一絲顫音還有一點喑啞,那這場表演大概就再完美不過了。
但欒巧傾慣常沒心沒肺,這點細微的語氣上的差異她自然無法察覺。所以小姑娘一聽見這個回答,頓時笑得更加燦爛了,“是吧?你也覺得我們挺合適的對吧?我聽說他學習成績很一般,主要是靠體育特長送進來的——從這點上來說我就覺得我倆特別合拍了。而且我還聽說……”
小姑娘兀自一人說得興奮,滿帶著青春期少女喜歡上一個人時的悸動和不安。
但她沒有看到的是,站在她旁邊的少年的眼神,卻隨著她的話聲一點點暗了下去。
等這場獨白結束好幾秒,沒有等到任何迴應的欒巧傾才終於後知後覺地轉過頭,她不解地問:“你怎麼了?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
“……沒事。”文彬低聲道。
欒巧傾不放心地看他,“真沒事?”
“嗯,”文彬抬眼,“你是不是還有別的想說?”
欒巧傾臉一紅,“你怎麼知道?”
文彬沒說話。
欒巧傾笑著摟住少年的肩膀,“你看,我們是關係最鐵的朋友了,對吧?”
“。”
“那你說,我要追人,你是不是應該幫幫忙——尤其是你跟他同班哎,這麼好的機會我都覺得我們是命中註定了!”
“如果這算命中註定,那不該是我們麼。”
“……哎?你說什麼?”正望著教室裡傻笑的欒巧傾好奇地轉回頭,“你聲音太小了,我剛剛沒聽清。”
“沒什麼。”文彬說,“但是我幫你的話,我有什麼好處嗎?”
欒巧傾一愣。
她扭頭看向文彬——說話時的少年突然讓她有一種莫名的陌生感,那種語氣和情緒,陌生得……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一樣。
不過欒巧傾想了幾秒,沒能想通,只當做是自己的錯覺了。她笑著拍拍文彬的肩膀,“那我肯定不會虧待你啊,等以後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了,我也幫你追怎麼樣?”
“……”文彬沉默許久後,點頭:“好。”
“那就一言為定啦!”
“嗯。”
那天晚上,文彬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因為年少,有些東西即便想要也無法爭取,所以總有太多遺憾。
而裡面最遺憾的一個叫,明明是你先遇見、你先喜歡的人,卻沒有道理一定也要喜歡你。
若能得互相喜歡,那是何其有幸——那時候他願意用自己所有的所有去換這一個結局。
但那一年,欒巧傾的小心思並沒有成功。
或者說,在成功之前,她就突然離開了——
沒有任何前兆或者留信,欒巧傾在文彬的世界裡消失時就如同她出現時一樣,迅疾而不可預料。
很多年後楚向彬才知道她是因為家裡的重大變故——父親突然的再婚之後,新婚妻子對她的排斥和提出的結婚條件就是讓她離開故土去和姨媽同住。
但那時候的文彬並不知道。
中考之後他等了她很久很久,每天固執地去那個高階公寓看她是否回來了。
等得春去冬來,那道防盜門的花紋凹陷處落了一層無人掃去的灰塵,他仍舊再也沒有等到她回來……
考進省重點高中那年,文彬和母親併入繼父的戶口本里,按照繼父要求,他把自己的名字改做了隨繼父的姓。
那天開始他姓楚,叫楚向彬。
高中以後,楚向彬的成績愈發優異。而在母親嫁給繼父後,隨著家庭條件的改善,從過去的營養不良的狀態脫離出來的少年也開始飛快地拔起身高。
沒用多久,他成了高中的學神和校草,是女生們心目中的男神,是男生眼裡最叫人嫉妒又無可奈何的存在。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沉默孤僻,初四那年給欒巧傾和她的小姐妹們輔導功課的過程讓他逐漸習慣了遷就常人和融入群體。
——他變得優秀、耀眼、無可挑剔,身上半點不見當初孤僻少年的影子。
但他的身邊,再也沒有那個會拍著他的肩膀、嬉皮笑臉地喊他“兄弟”的小姑娘了。
世界偌大,人口數十億,住在同一棟居民樓裡的兩個人可能在一輩子幾十年的時間裡都不會碰一次面,哪怕他們的住處的指節距離只是數十米。
所以楚向彬一直以為,自己和欒巧傾大概是沒有再見面的可能了——難以接受但不得不接受,這大概是成人世界給他上的第一堂課。
但命運卻給了他第一個奇蹟。
高考之後,楚向彬進入A大。
大二那年的第二學期剛開學,楚向彬的室友看上了校辯論隊的女神,立志要把人追到手。
室友是個有經驗的,知道追女孩兒的要素之一就是要“買通”她的閨蜜或者好朋友。而既是巧合也算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楚向彬作為剛一進入A大就得到全校學姐和同級女生密切關注的校草級人物,恰好就是女神閨蜜的心頭好。
色字當前,室友“賣”楚向彬“賣”得毫不手軟。
於是大二下學期剛開學沒幾天,楚向彬便被這位室友死皮賴臉地從書桌前拽到陽臺上——
“楚神,跟你商量個事情唄。”
楚向彬沒急著開口,目光從手機上抬起來看了室友一眼。
室友反應過來,“哦我忘了,你最討厭別人說話用‘唄’了是吧?我收回我收回。不過你這個習慣真是有點奇怪啊……”
楚向彬打斷他,“有話直說,沒事我回去敲程式了。”
“楚神你這也太忙了,你是我們經濟學院的又不是他們計算機院的,幹嘛還要——哎哎哎我不說了,你別走啊!”室友連忙把不耐煩的人拉回來,“是這樣,今晚校辯論隊有個納新晚會,我準備過去看看——你跟我一起去怎麼樣?”
楚向彬沒抬眼,“我不參加學生組織。”
“這我知道啊,大一下學期那會兒校學生會的副會長親自來招徠你都不進嘛,更別說別的學生組織了——所以我也沒指望讓你參加,就是讓你陪我去一趟。”
“……”楚向彬抬眼看他,眼神平靜但總叫人覺著在這雙眼睛下有點藏不住心事的犀利。室友僵笑幾秒。
楚向彬揉了揉脖頸,“為什麼不找別人,非得我和你一起去?”
室友裝無辜,“我問他們了,他們都要陪女朋友,沒時間啊。畢竟咱寢室裡單身的就剩咱倆了,他們哪像楚神你這麼潔身自好,跟個修行和尚似的清心寡慾?”
“……”
儘管楚向彬不太想去,但在室友死皮賴臉得只差跪下喊爸爸的央求下,他最後還是陪著室友去了一趟校辯論隊的納新會。
就算起初,楚向彬只隱約猜到室友有沒說出來的目的而沒有猜到真正的原因,那麼在到了校辯論隊納新晚會的教室門外之後,楚向彬也很快就捋清楚了前因後果——
他這位室友拉著他迫不及待地趕過去,剛到教室前門,就和站在那兒的一個女生對上眼神,然後熱切地拉他過去打起了招呼。
“楚神,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孫雨冉學姐,也是咱校辯論隊的副隊長。”室友說完,轉過頭朝面前的女生直眨眼,“孫學姐,這位是誰,應該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當然。”那位叫孫雨冉的學姐在和楚向彬的室友飛快地進行過目光交流後,此時再望向楚向彬時,眼裡的傾慕和喜意已經有些壓抑不住了,她清了下嗓子,笑著伸出手,“想來在A大沒人會不認識楚向彬學弟了——學弟你好,我叫孫雨冉,文學院德語專業的,比你們高一級,目前是辯論隊的副隊長。”
“……”楚向彬沒去握手,而是微眯起眼瞥了自己的室友一眼。
室友被這很是清明通透的一眼看得背後冒冷汗,他僵笑著背過身,低聲對楚向彬說:“求求你給個面子吧楚爸爸,我是真的有求於這位,不得已才這麼幹的——但是隻此一回,我發誓,回去我就跪寢室門口還不行嗎?”
“……”
楚向彬沒說什麼,收回目光後他很隨意地碰了一下對方伸出來的手,算是握過,語氣也平淡,“學姐好。”
女生的笑有點發僵,但很快就繃了回去,“我們納新晚會還沒開始,不過你們也不是大一學生了,就先進來找個位置坐吧?”
“謝謝學姐謝謝學姐。”室友一疊聲地應了,生怕楚向彬反悔似的把人拉了進去。
校辯論隊的納新晚會選了間不小的教室,此時教室內空空蕩蕩的,除了校辯論隊的成員外還沒其他人。他們都聚集在講臺上下,有的三五個人湊在一起商量什麼,還有的人在臺上除錯待會兒納新會上要演講用的PPT。
楚向彬進來以後就坐到最靠著牆邊上的位置,自己一個人低頭研究轉存到手機裡的程式碼檔案。
他那位重色輕友的室友自然老早就跑到了自己女神身旁獻殷勤去了。
楚向彬清靜了沒一會兒,身邊的位置投下一道陰影。
“楚學弟,你在忙嗎?”
“……”楚向彬一抬頭,還是剛剛那個叫孫雨冉的學姐。他停頓兩秒,才疏離地笑了下,“學姐有事?”
“我就是個剛忙完,看你一個人坐在這裡,也沒什麼事情我就過來問問。”孫雨冉把臉頰一側的碎髮挽到耳後,順勢坐到楚向彬身旁的那個位置上,然後將手裡的飲料放到了楚向彬面前,“學弟空手過來的吧?納新會估計能開很久,你先喝口水吧?”
楚向彬停頓了下,伸手接過,“謝謝。”他把那瓶飲料放到一旁,沒再去碰。
“……”
孫雨冉長得也算漂亮了,主動對哪個男生表示點什麼的時候還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冷淡,她一時表情都有些發僵。
感覺到不遠處或明或暗地投來的來自辯論隊其他人看熱鬧的目光,孫雨冉咬了咬牙,在心底告訴自己再怎麼樣也不能讓人看了笑話,於是強撐著笑繼續和楚向彬攀談:“我聽祝鑫陽說,你們是經濟學院的工商管理專業是吧?”
祝鑫陽就是楚向彬那個室友的名字。
楚向彬再次從手機螢幕上抬起視線的過程中,不冷不淡地颳了一眼講臺旁祝鑫陽的背影。
大約是這眼神裡的冷意和殺氣非常實質化,那邊的某人一僵,小心翼翼地扭回頭,然後隔空給楚向彬做“求求你了兄弟”的口型。
楚向彬微垂了眼。
除了“唄”字是他最不喜歡聽到的結尾語氣詞,“求你了”“兄弟”這種也是他的特殊情感區。
不過包括祝鑫陽在內的知道他這習慣的人其實都誤會了,他並不是多厭惡這種說話方式,只是它們總會叫他想起一個埋進記憶裡的身影罷了。
“——楚學弟?楚學弟??”
耳旁的聲音拉回楚向彬飄遠了的思緒,他轉回頭,“抱歉,走神了。”
“沒事。”孫雨冉咬著牙保持微笑。
“學姐剛剛問了什麼?”
孫雨冉說:“我是問,你和祝鑫陽都是經濟學院的?”
“嗯。”
孫雨冉眼神一轉,笑著問:“那太好了。我家裡每個月給我不少生活費,開銷上完全用不完,擱著又覺得可惜——所以今年我準備瞭解點指數基金定投的事情,正愁沒人能請教呢。”
楚向彬沒說話。
孫雨冉只能硬著頭皮自己說:“要是楚學弟方便的話,我能不能加一下你的微信,之後有這方面的問題就……”
孫雨冉話沒說完,楚向彬開口了,“不好意思學姐,這方面我不擅長。不過我們西方經濟學和資產管理學的幾位教授的郵箱我都有,之後會讓祝鑫陽發給你的——他們比我專業太多了,學姐不如去請教他們。”
“哎……?”
不等孫雨冉反應,楚向彬起身,“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件事情要去找導員談談,必須得先離開了——麻煩學姐讓一下位置,我出去。”
孫雨冉僵著表情起身,“學弟不聽納新會了?”
“看來沒機會,遺憾但也沒辦法了。”楚向彬這樣說,但表情和語氣都看不出什麼遺憾的情緒。“謝謝學姐的飲料。”說完,男生淡定一笑,轉身往外走。
講臺前後,校辯論隊的學生們紛紛低頭議論。
“孫學姐還真是敢想,楚向彬什麼人啊,我聽說整個就一無性戀,從大一進學校到現在一年半了吧?追他的明戀暗戀他的女生不得繞學校三圈了?他什麼時候給過哪個人眼神了?”
“我也覺得學姐有點妄想。”
“就是,校學生會那位校花副會長在他大一那時候專門去招徠過他,不還是鎩羽而歸麼。”
“不過他今天能來我已經很意外了。不是說他對任何學生組織都沒興趣嗎?這在工管專業多異類啊?”
“我聽說也是,不接受任何學生組織的邀請呢,今天竟然還來我們納新會——可惜了,沒看完又要走,不然我們辯論隊得在學校論壇裡出一把名。”
“哈哈哈,是有點可——”
幾個學生聊天的話聲戛然而止。
原因無他——只是他們議論話題裡的那位男主人公原本正在向教室外走的路上,而此刻卻突然毫無徵兆地止住身影,眼神震驚地看著投影幕布。
校辯論隊的幾個學生一愣,下意識地跟著回頭看向垂懸在黑板前的投影幕布。
上面放著的正是納新演講PPT中間的一頁,大約是某次辯論賽時拍的照片,照片里正中黑板上還寫著A大校辯論隊vsQ大校辯論隊的字樣。
而黑板前,兩隊各自的四位辯手錶情嚴肅地坐在辯論桌後,正在討論著什麼的模樣。
校辯論隊的幾個人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懂這張照片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能讓楚向彬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
他們正茫然無措的時候,楚向彬終於回過神。他的眼神發僵地從坐在Q大辯論隊那邊的一辯身上挪開,過了好幾秒,他才走到講桌前。
“這張……”楚向彬張口時聲音無故地發啞,他甚至在自己心底感受到了已經很久沒有過的緊張的情緒,他聽見自己聲音僵得像另一個人,“這張照片裡的比賽是,什麼時候的?”
正在除錯PPT的學生猶豫了下,小心地回答:“上學期期末的。”
“裡面都是兩邊辯論隊的人?”
“對,這場是新人賽,就是校辯論隊的大一新成員之間切磋熱身、適應辯論環節的。各大高校的辯論隊之間,經常有這種固定下來一對高校頻繁切磋的比賽。我們學校就是和Q大配對的,幾乎每個月都有一場。”
“……”楚向彬的目光再次投想Q大辯論隊裡坐在一辯位置的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兒,很久以後他垂下眼,“你們納新會有申請表格嗎?”
“——哎?”
開口那學生愣住了。
而旁邊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聽著這邊動靜的校辯論隊的人,也紛紛將震驚的目光投來。
在那些注視裡,已經慢慢平復心緒的楚向彬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張照片,轉向面前的學生——
“我申請加入。”
楚向彬加入了校辯論隊的事情很快在全校範圍裡傳開。
對於這個訊息,所有人一開始都是不相信的反應——
“怎麼可能,楚向彬嗎?”
“他大一那會兒拒絕了多少學生組織邀請?校辯論隊我不信他沒拒絕過,怎麼會都到大二下學期了才突然要參加的。”
“對,肯定是謠傳。”
“……”
大約是不忿於這種質疑的聲音,校辯論隊這次納新評選的效率格外地高——不到一個周後,校辯論隊新加入成員的名單就在校宣傳欄裡張貼公示出來。
其中高高居於第一位的,赫然就是“楚向彬”三個字。
繼校辯論隊眾人之後,全校都被震驚了一把。所有人開始議論紛紛地猜測起楚向彬加入校辯論隊的原因,猜什麼的都有,但沒一個人知道真正的真相。
這場議論和“學術探討”一直持續到一個月後。
甚至連自認為是始作俑者的祝鑫陽都非常良心不安地找楚向彬求證:“楚神,你到底為啥進校辯論隊了啊?難道真的是為了給兄弟我助攻嗎?那你要是這麼夠義氣的話,我可真就無以為報了啊!”
楚向彬正在收拾衣物,聞言頭都沒回,“別做夢了。”
“……不是因為我啊?”祝鑫陽遺憾地說,跟著又好奇地湊上前,“那到底是因為什麼?”
楚向彬沒答話。
祝鑫陽摸著下巴做思索狀,“難道,真是因為校辯論隊的哪個女生你看上了?可是我那天看你對孫雨冉學姐一點都不感冒啊?”
“。”楚向彬仍舊沒理他,只在轉過身後開口,“讓讓,我拿行李箱。”
“哦好。”祝鑫陽讓開位置以後才突然反應過來,“等等,這不過年不過節的,就放個週末而已,楚神你怎麼還收拾起行李來了?”
“……”
楚向彬身影頓住。
半晌他都站在櫃子前,保持著那個姿勢沒動。他背對著寢室,祝鑫陽也看不到他的眼神或者表情。
祝鑫陽只聽得見,很久以後楚向彬才開口:“辯論隊要去Q大……打一場辯論賽。”
祝鑫陽愣了下。
那是他從來沒在楚向彬那裡聽到過的無比複雜的、好像藏了很多很多往事的情緒。
那天只是個每月例行的普通比賽。
A大和Q大之間隔著數個城市,但是每天都有十車次以上的高鐵直通,所以往來從來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
Q大主場,A大要參加比賽的校辯論隊成員紛紛來了Q市。而因為楚向彬的緣故,這一行裡顯然還多了幾位不必要出現的老成員。
楚向彬為這場比賽期待了整整一個月——當年高考的時候他都沒有緊張過,一路上難得完全失序的狀態,心不在焉的模樣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有人大著膽子玩笑,“楚神怎麼緊張得像是要去見心上人一樣?”
“……”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的緣故,楚向彬就像沒有聽見這句話似的,沒有給出任何否認的反應來。
校辯論隊裡的人是最清楚楚向彬那天突然要加入校辯論隊的起因的,他們紛紛交換了視線,顯然各自心裡都有了猜測。
下車後一行人直奔Q大。在那邊安排的休息室裡沒待上多久,他們就被通知去了比賽用的教室。
聽說Q大校辯論隊的人都在裡面了,進到教室裡時楚向彬幾乎快要緊張得同手同腳。
然而進到教室內,楚向彬的目光仔仔細細地搜尋過所有陌生的面孔,卻唯獨沒有見到自己最渴望見到的那一張。
他沒有太多的時間或者機會,比賽已經就要開始了,楚向彬只能心思煩躁而沉鎖地坐到四辯的位置上。
一直到裁判宣讀規則的前一秒,他的目光猶帶著某種刻骨的不甘,一遍又一遍地刮過Q大校辯論隊的那些身影。
“親友席”的兩方都察覺到了。
Q大今天帶隊的人和A大帶隊的坐在一起,此時表情略有尷尬,“這就是你們新招的那個A大校草吧?”儘管也尷尬,但作為宿敵,A大帶隊人顯然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露怯,他露出嘲諷十足的笑容:“喲,你們也都聽說了?怎麼樣,嫉妒不嫉妒?這臉、這模樣、這腦子,全都是門面啊。”
“長相氣質卻是沒的說,你們還真是走了狗屎運……”Q大的翻白眼,“就是這人怎麼這麼兇啊,你們賽前動員怎麼做的?看我們眼神跟那血海深仇似的。”
A大難得語塞,過了好幾秒才冷笑了聲,“估計是你們不招人待見吧——明明這位楚校草在我們學校那會兒就算說不上和樂,但也沒這麼冷過。”
“……”
出乎兩邊意料,這場比賽結束得格外快。
原因還得歸結在那一個人身上——
原本來路上看起來無比緊張的某人,進到教室以後反而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區別於他身旁三位隊友和對面四位敵人,原本八個人都是新成員,唯獨他表現得像個上場虐菜的老油條。
自由辯論階段,Q大四人幾乎是被楚向彬一個人完全碾壓,言辭犀利邏輯無懈氣場驚人,局面一度看起來是場降維打擊——對面四個像是在惡霸面前被欺負得徹底的小可憐,到了自由辯論後面幾分鐘的時間,四個人已經完全崩盤。
結辯階段,面對全程幾乎壓根就沒坐下過的對方閻王臉色的四辯,Q大的新人四辯連話都快說不利索了。
比賽草草結束,勝負不言而喻。
兩隊帶隊人表情各異。
裁判宣佈結束後,兩人之間沉默數秒,Q大的先開了口,“你們這是打哪兒找來的大殺器?確定不是偷偷藏了一年半,到今天突然掏出來?”
“……我們犯得著麼我們,早知道他有這實力,我們肯定直接拉進一隊了,怎麼還會放下來打這種虐菜局?”A大的說到一半就忍不住開嘲諷,“對不住啊,欺負壞了你們新人了吧?我看這局回去以後你們得給你們隊的新人好好做做心理輔導——不然這麼一場容易被打出心理障礙來啊,萬一以後嚇得都不敢碰辯論了,那我們這得多麼良心難安?”
“你們還有良心呢。”Q大的斜了對方一眼,反唇相譏,“而且少只說我們的新人——你們的能強到哪兒去,自由辯論階段明顯自己的隊友都蒙了,完全跟不上邏輯進度,全靠人家一個人打全程啊。這哪是四對四,分明是一對七吧?”
“……”
兩位帶隊隊長成功在幾秒內挑起對方怒火,開始了眾人很熟悉的、每月每場比賽都會發生的、臺上剛剛結束臺下又無規則開槓了的情景。
而在眾人紛紛搬板凳看熱鬧的時候,沒人注意到臺上已經結束了比賽的八人的“友好”握手階段,楚向彬在四個已經被他嚇出心理陰影的對手面前,目光冷峻地握住最後一位四辯的手——
“你們辯論隊裡,有個叫欒巧傾的嗎?”
對方四人都愣了下,被握手的四辯男生表情僵硬地笑,“楚、楚同學是說欒巧傾學姐嗎?有,有的。”
“她今天沒來?”
“欒學姐今天跟隊長他們在我們隊的活動室討論事情……”
“活動室?”楚向彬二話不說把人拖出去,“麻煩你帶我去。”
“哎……哎?”
男生欲哭無淚地被這個可怕的魔頭拎了出去,連掙扎都沒敢——
實在是那句“麻煩你”的語氣聽起來更像“敢說不就鯊了你”。
兩人很快到了Q大辯論隊的活動室。
然而敲開門後,卻只有辯論隊長一個人在。男生猶豫了下,感受到身旁楚向彬再次陡然一落的氣壓後,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隊長,欒學姐……不在嗎?”
隊長正忙著寫什麼材料,聞言沒抬頭地回:“去北門了。她不是每個下午都回家嗎?”
“哦……”
男生退了出來,小心地轉達。
楚向彬沉了眸色,微微咬牙,“你能領我去你們學校的北門嗎?越快越好。”
“……”
幾分鐘後,兩道身影在Q大的校園裡從南向北的主幹道上飛奔而過。
大學生們已經很少有這樣火急火燎的生活節奏了,一路上所有人都忍不住看過去。
在發現其中一個還是個極品帥哥以後,大家更好奇了。
楚向彬對那些目光和議論聲全不在意,直到Q大的北門門前,他終於停下腳步,胸膛起伏。他的目光快速巡視過校門內外雜亂的人流。
慢了數秒,Q大辯論隊的那個男生終於氣喘吁吁地停到楚向彬身旁,同時撐著膝蓋,堅強地指了指馬路對面的方向——
“欒……欒學姐一、一般都在那裡等……來接她、她的車……”
“——”
順著男生的手指,楚向彬第一眼便看見了那個站在馬路邊的女孩兒。
他的身影僵住,連呼吸好像都忘掉了。
到某一刻,楚向彬驀地回神,胸膛再次劇烈地起伏起來——像是在強行的窒息後突然恢復了呼吸,他的臉色慢慢漲紅。
他的目光一瞬都不敢移開地看著那道身影。
他張開口。
在那個名字要喊出來的前一秒,一輛無比囂張而扎眼的亮紫色的跑車突然停在了那個女孩兒面前。
幾秒後,在楚向彬僵滯的目光裡,駕駛座走下來一個染著紫色頭髮的年輕男人,那張俊美面孔散漫得沒什麼表情。和女孩兒說了幾句話,那人把女孩兒的小行李箱扔進跑車座位後。
隔著一條馬路,楚向彬看見那個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對著那個年輕男人委屈抱怨地說了什麼。
聽不清,但是看得出來——那是一種只有對自己至親至愛的人才會有的親近。
然後兩人一起上了跑車的駕駛座和副駕駛座。車身揚長而去。
許久之後,楚向彬仍然僵在原地。
他身旁的男生大約已經看穿了什麼,不忍心地開口:“那個人好像是欒學姐的男朋友……我聽隊裡的人說,欒學姐每個月回一次家裡,他們好像……早就住在一起了。”
像是過完了一生那麼久。
楚向彬慢慢轉身。
他笑了笑,眼底一點點黯下去。
“謝謝。還要麻煩你最後一件事。”
“別告訴她……我來過。”
回去以後,楚向彬仍舊在辯論隊裡留名,並且承諾到自己畢業前,校辯論隊的所有活動和宣傳他都願意配合,唯一的條件是,從此以後他不會再參與任何與Q大辯論隊的比賽。
一度擔心他要退隊的校辯論隊眾人自然同意了。
也是在楚向彬從Q大回來以後,祝鑫陽發覺楚向彬好像發生了什麼很大的變化——說不分明,只是那個人給人的感覺一點點不同起來。
直到偶然看過一場楚向彬的比賽,祝鑫陽終於看清了那點變化:楚向彬的某一面被解封了。
——原本為了某一個人和這個世界達成的和解被徹底拋棄,他不再像少年時孤僻寡言,但他最具攻擊性的那一面,徹底吞掉了他心底的最後一點柔軟。
楚向彬在辯論隊裡漸漸成了一個“恐怖”的代名詞。
那種卓絕和碾壓和不容餘地帶來的恐怖感和壓迫感,一直延續到了後來。
直到大四那年,楚向彬的繼父獨力經營的小公司因為市場份額變化外加應對做出調整的經營策略不利而走了下坡路,眼看著就要面對不得不宣佈破產的局面時,常家父子伸出援手,排程資金幫助楚向彬繼父的公司度過難關。
而早就聽聞A大這位後起之秀的學弟的能力,常亭在故意親近楚向彬後挾恩圖報,半是威脅半是逼迫地讓楚向彬以一個應屆畢業生的身份“臥底”進入了Vio資本。
楚向彬那時候對自己在什麼公司、做什麼工作已經沒多大所謂了。
——他不知道,自己人生裡的第二次奇蹟,在那一刻開始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