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雅間內室的甜膩薰香,使得藥效伴著酒勁發作得更快更烈,這幾樣混在一起,已足夠讓人失去理智、無法抗拒,更何況,他本就有不可言說的隱痛,在這藥酒香的催發下,破土而出,聲勢浩大地佔據了他的全部思想。
當他神思昏沉、搖搖晃晃地走到榻邊時,阿蘅呢喃一聲“明郎”,瞬間喚回了他一絲理智,他憑藉著這最後一絲清明,果決地拔下了阿蘅鬢邊的金簪,朝自己的手狠狠扎去,以疼痛對抗藥效,努力保持清醒,想辦法去砸門窗。
但,藥效實在太厲害了,儘管期間他又朝掌心紮了幾次,但所感覺到的疼痛,還是一次比一次更輕,就當他即將再次失去理智時,緊鎖的房門忽然被人開啟,緊接著兩名身手矯健的青衣男子,快步走進房中,將他扶了出去,往他口中塞了一枚清涼的丸藥。
他心繫阿蘅,正欲問個究竟,忽然頸後一疼,被“劈”暈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已是深夜,渾身汗溼,手部也已被人包紮過了。
他恢復意識的第一時間,即想到阿蘅,匆匆推開通往內間的房門,見阿蘅好好地睡在榻上,衣物齊整,睡顏恬靜,原先因他拔下金簪,而鬆鬆垮垮的雲鬢,已全然散落,如雲般被她枕在身下,枕邊的幾支珠玉金簪,放得整整齊齊,屋子裡的薰香爐已經不見,就連他刺傷掌心、滴落在地的鮮血,也被抹得乾乾淨淨,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他怔怔地榻邊坐了一會兒,之前被幾個壯漢劈暈拖走的知秋他們,也都回來了,說是被一名青衣男子所救,那名青衣男子還留下了一封書信,道是他的主子留給溫公子的。
他拆信看去,信的內容很簡單,那青衣男子的主子,說他與武安侯是朋友,今夜之事,是偶然撞見,順手救人,設局的背後歹人,他會出於與武安侯的情誼,查明並處理,請他溫羨,顧及武安侯夫婦聲譽,對今夜之事,守口如瓶。
他私心,也不敢讓此事流傳出去,人言可畏,妹妹剛成為楚國夫人沒多久,若因此事,再度成為那些貴婦人們茶餘飯後的話柄,他於心何忍?!
於是當知秋等問是怎麼回事時,他只說是遭賊,他的手也是因與賊人搏鬥而傷,後有人來幫忙,賊人已被緝拿,令知秋他們不要聲張此事,切莫告訴小姐,驚著了她。
知秋等喏喏應下,他緊攥著那封書信,細思今夜之事。
在這京城之中,誰人如此憎惡他們溫氏兄妹,不惜以這樣歹毒的法子來害他們,又是誰人,有能力調動人手佈下此局,且對他們的行蹤一清二楚,能“控制”地沈湛,剛好深夜趕來“抓姦”?!
溫羨想來想去,心中唯有一個人選。
第19章 海棠
精心設局被完全打破,安排的人手也全部失蹤,華陽大長公主疑心“破局”的是兒子,等著兒子對她的質問怒火,但兒子每日仍如從前一般,對她恭恭敬敬,並沒有什麼不同,以致她不由暗思,難道兒子並不是她所想的那般“沒出息”,而是心思深沉,能藏能忍?
至於溫氏,也像是什麼都不知道,每天仍是恭恭敬敬地晨昏定省,這日,太后壽辰,因非整數,出於體恤民情、節省開支,也不想大辦,只請皇家女眷入宮宴樂,溫氏在清晨省視問安後,便侍站在梳妝檯旁,要親自幫她梳髮上妝。
華陽大長公主格開她的手,涼涼道:“一品國夫人的手是何等金貴,能從鄉野小吏之女一躍成為一朝國夫人的,更是史所未見,我當把你好好供起來,以供世人瞻仰,哪裡敢勞煩你為我梳髮上妝?!”
溫蘅被婆母這番夾棍帶棒的譏諷言辭,窘得臉皮漲紅,但還是訥訥道:“……兒媳侍奉母親,是應該的……”
“不敢當”,華陽大長公主嗓音嘲譏,“你的這雙手,還是繼續去撫琴作羹湯,想著法兒地去勾明郎的魂兒,讓我們母子繼續離心好了。”
溫蘅聽著婆母這樣的冷諷之語,手裡攥著金髮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靜默隨侍一旁的碧筠忽然開口,“夫人純孝侍母,大長公主為何不肯領情?”
華陽大長公主大怒,雙目如電,刺向那個容貌素淨的侍女,“大膽!!我與她說話,你一個小小的婢子竟敢插口?!!”
碧筠依然是不卑不亢,“我一個小小的婢子,也知道人待我以誠,當回之以誠,知道子媳孝順,翁姑慈愛,才能家和萬事興,大長公主為何不知?”
華陽大長公主身份尊貴,還從沒被人這樣嗆過,尤其居然還是個小小的婢女,她一大早的,被氣得臉色發白,一拍桌案,“來人,把她拖下去給我掌嘴!打到她說不出話來!!”
碧筠一向沉靜少言、謙恭有禮,溫蘅也不知道她今兒這是怎麼了,趕緊攔在她身前,向婆母求情道:“母親息怒,是我管教無方……”
“我看就是你管教無方,這些話都是你教她說的吧!真是什麼樣的人,養什麼樣的奴才!!”
華陽大長公主怒氣難平,仍是指著手底下幾個嬤嬤去拖打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侍女,但碧筠直直地站在原地,也沒見她做什麼,那幾個去拖拽她的健壯嬤嬤,竟都接連摔倒在地,“哎喲”不起,碧筠靜靜地直視著華陽大長公主道:“奴婢是陛下賜給楚國夫人的掌事女官,平日一切,只聽楚國夫人差遣,要打要罰,也只有楚國夫人能動手。”
華陽大長公主真是有生以來沒遇過這樣的事,氣得要自己上來動手,“我就不信,我教訓你一個小小的奴婢,陛下還會問罪我這個姑母?!!”
溫蘅見狀,趕緊去攔,華陽大長公主哪裡管她,直接推開了溫蘅,她揚起手掌,凌厲的耳光還沒落到這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侍女臉上,就見她昂起頭、冷冷地望著她道:“此事陛下不會問罪,那別的事呢?”
華陽大長公主莫名覺得她這話別有深意,頓住了手,碧筠繼續泠泠道:“陛下與武安侯情同兄弟,也希望武安侯府家宅和樂,無人妄生事端”,她略頓了頓,聲音放低,“有些見不得光的事,陛下為武安侯府聲名著想,不願揭露人前,大長公主以為呢?”
溫蘅怔怔地望著這劍拔弩張的兩人忽然都不說話了,而後婆母緩緩放下了手,回走坐回了鏡臺前,碧筠將方才被推摔掉地的金髮梳,撿起擦拭乾淨,雙手遞呈予她,溫蘅看她一點也沒方才的氣勢了,眉眼復又沉靜如水,心中納罕,接了那金髮梳在手,走到婆母身邊,為她梳髮。
婆母這回既沒伸出手來格擋,也沒什麼譏諷言辭,只是無聲地對望著鏡中的面容,神色凝重,幽晦的眸子中,似蘊有憤怒不甘,但又像是無可奈何,只能生生忍下這口氣。
能教她這婆母這般“忍氣吞聲”,溫蘅簡直如見太陽從西邊升起,她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