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蘩既是說了要尋一日聚一聚,又過了些日子,果是尋人給沈采薇和沈採蘅送了帖子。
正是晴雪之時,沈采蘩一貫又是個講究的性子,特意送了花箋和梅花,花箋上頭特意用梅花汁勾了一句詩“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字字纖美飄逸,已然有了幾分書法大家的筆力。
沈采薇和沈採蘅都有默契的把之前的事情給丟開,說說笑笑的牽著手往沈采蘩的院子裡去。
因是昨日下過一場雪,丫頭和婆子皆是彎腰著要低頭掃雪,沈采蘩的院子一邊是池塘假山一邊是幽深花徑。因是冬日,池塘的水澄清的宛若清亮的鏡子,明晃晃的就可以照見人的面兒,岸邊枯黃的草地上凝著霜雪,一地皆白。屋舍的另一頭的紅梅卻是凌雪而放,寒香脈脈而來,那胭脂一般的顏色彷彿要把那一地的雪白都燒起來,梅林中間那一條幽長的小徑本是埋在雪裡,這時候卻被丫頭和婆子掃出一多半來。
從院門進了屋子,裡頭因是燒著地龍,頗有幾分溫暖如春的感覺。暖閣裡頭擺了幾盆水仙花,白色瑪瑙做的花盆,花瓣亦是嬌嫩嫩的,那花香被屋裡的熱氣一捂,竟是越發的香了起來,倒真有幾分“香遠益清”的感覺。
沈采薇進屋後便都脫了外頭的斗篷,嗅了嗅花香,便道:“還是水仙好,下回我也要弄幾盆水仙來養一養。”
沈采蘩坐在搭了白色狐皮椅搭的一張椅子上,此時正側著頭望著牆上的畫,聽到這話轉頭便道:“這倒不麻煩,你把你屋裡的那幾盆臘梅給我,這幾盆便送你了。”
沈采薇聞言卻是上前和沈采蘩說笑道:“這倒不用了,我就這樣一說罷了,哪裡用得著這樣麻煩?大姐姐若是願意,多請幾回客,叫我常來聞一聞便是了。”
沈采蘩眉梢微抬,略帶笑意的介面道:“你啊,一張嘴就可抵了十萬兵。不過說起來,人大多都是如此,東西總是別人家的好,連花也是這樣。”她說著便手指戳了戳沈采薇的面頰。
沈採蘅這時候轉了目光去看牆上的畫,忽而“呀”了一聲:“大姐姐,你這畫還沒畫好啊?”
果然,牆上掛著的那幅畫只畫了一株老梅樹,一大片都是空著的。沈采蘩適才就是在看那畫。
沈采蘩起身拉了兩個妹妹坐下,點了點頭:“原先畫了幾筆,只是前些天冷,膠性凝澀,我怕畫著不順手,便收了筆。今日忽而想起,反是沒了心緒,便叫掛起來,且瞧一瞧。正好,你們來了也好替我想句題詩。”
沈采薇和沈採蘅不由都默然了——每回遇上大姐姐都要被考一回。~~~~(>_<)~~~~
因為暖閣裡頭熱,沈采蘩身上穿的還是春衫,走動的時候裙裾雖然不動,看著卻很有些飄逸的模樣。她想了想便又道:“你們來得倒都早,先喝口茶,暖一暖。”她親自起身倒了茶,難得的顯出幾分親近的和氣來,“這是我去歲取的梅上雪,埋了差不多一年功夫,這會兒你們來了,正好叫你們嘗一嘗。”
比起最早時候的不通茶藝,這時候的沈采薇已是有了幾分功底,她端著茶杯一看一聞,便抿著唇轉口道:“‘百卉千花皆面友,歲寒只見此三人’,大姐姐這可是三友茶?”
沈採蘅雙頰露出兩個酒窩,嬌俏俏的,她不落人後的道:“這個我也知道,女學先生說過的,是用松針、竹葉和梅花一起烹煮的,大姐姐用的又是梅花上頭的雪水,果真適宜。”
沈采蘩伸手在兩個妹妹頭頂先後一拍,淡淡一笑:“行了,行了……今日我不考你們功課,就別趕忙在我面前掉書袋了。”
沈採蘅大大的鬆了口氣,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幾分,不由對著沈采蘩撒嬌似的嘟嘟嘴:“來時我還擔心大姐姐你要叫我做什麼‘梅花詩’呢,上回賞梅宴才剛剛作過,這回兒可再難作出來了。”
沈采薇低頭忍了笑,到底沒揭了沈採蘅的底——上回那詩還是她幫著沈採蘅做的呢。
她們三個都一齊喝了茶,沈採蘅抿抿唇,眼睛亮亮的看著沈采蘩道:“大姐姐上回還說要請我喝酒呢,今日可有酒。”
沈采蘩被她逗得一笑,掃了眼在座的兩個妹妹,清凌凌的應道:“我已叫人去熱酒了。今日我正好得了幾塊新鮮的鹿肉,等會兒叫人烤了來。咱們喝酒吃鹿肉,豈不正好?”
沈采薇此時聞言亦是忍不住笑了:“我就說,跟著大姐姐有肉吃。”她前些日子因著月事的緣故,不能喝酒也不能吃生冷東西,整日裡被灌雞湯什麼的,早就盼著喝點酒、吃些好吃的了。
過了一會兒,下頭果然送了烤好的鹿肉和熱好的酒來。鹿肉是用火爐烤出來的,裡頭揉了不少的調料,外頭有淋了濃濃的雞湯,燒出來的時候顏色鮮亮,看著便覺得好吃。因為用了鐵絲,上頭亦是有鐵絲痕,被切成小塊的盛在大個的瓷碟子裡端上來,邊上還有調好的醬汁。不僅看上去叫人流口水,聞著也是香噴噴的。
沈采薇盯著那碟子的肉,忍著口水道:“喝酒吃鹿肉,這才有意思呢。”
沈採蘅看的眼睛都要流口水了,只是趕忙點頭,抿了抿唇。
沈采蘩實在受不住這兩個妹妹,起來給大家添了酒:“行了行了,本就是為你們兩個備下的,不必客氣,吃吧。”
她這話落下,兩邊的筷子便如疾風驟雨似的,爭爭搶搶間就幹掉了半碟子的鹿肉。
沈采蘩注重養生,怕這東西不易克化,自己也就只吃了幾塊,見著邊上兩人吃得嘴邊沾油便蹙眉道:“誰和你們搶了,還不擦擦嘴,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屋裡來了兩隻饞貓呢。”
沈采薇實在不太好意思,用帕子擦了嘴後便拿著酒杯喝了酒,把頭往後一靠,笑道:“正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大姐姐難得請客,我們三個也是難得聚在一起,正好吃、好喝好呢。”
沈采蘩聽到這裡,想起明年便要出嫁,微微嘆了口氣,伸手推了推邊上的沈采薇:“既是飽了,正好給我們彈一曲來聽聽。”
沈采薇起身一躬身,雙袖齊齊交在一起,仰頭對著沈采蘩眨了眨眼,笑道:“敢不從命。”
沈採蘅在邊上瞧著這模樣,忍不住用帕子捂著嘴笑了一下,一帕子都是油水。
暖閣裡頭就有琴和琴案,應是用慣的,沈采薇只是試了試琴聲便彈了起來。她彈得倒不是什麼很難的曲子,不過是最尋常的《梅花三弄》,當年她初學琴曲的時候曾聽先生彈過一回,此時再彈卻已經得了幾分真傳。
梅花的高潔不屈,梅花的清冷苦寒,全都叫她彈了出來,一時之間,室內彷彿梅影輕掠,梅香浮動。
沈采蘩合目聽著這琴曲,待琴聲段落才仰頭對著坐在琴案邊的沈采薇一笑:“二妹妹已有琴心,來日此道之上,必是成就不凡。”
沈采薇方才從適才的琴韻之中脫身而出,微微頷首謝過:“借大姐姐吉言了。”適才興之所至,的確是彈得比往日要好。
正好酒足飯飽,沈采蘩亦是有了興致,叫人收拾了桌案,又把牆上掛著的畫取了下來,拿起畫筆接著畫了起來。
她先是以淡墨畫了幾朵梅花,忽而又別出心裁的以濃墨畫了一株梅樹在邊上,較之原先的梅樹,這新畫的梅樹枝幹有力,顯得與眾不同。
沈采薇認真瞧了幾眼,先是怔了怔,許久才道:“‘一幅鐘鼎篆,勿作畫圖看’,大姐姐,你這是效仿前人,以鐘鼎筆法寫梅花?”
沈采蘩抬頭看了沈采薇一眼,點點頭:“好眼力。”說著她便遞了筆給沈採蘅,“你二姐姐彈了琴,我又續了畫,你正好題首詩來。”
沈採蘅皺著臉拿著筆想了好一會兒才戰戰兢兢的落下筆: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
寫完之後,沈採蘅長長的鬆了口氣,連忙擱下筆。
沈采蘩看了眼,摸了摸她的頭:“看吧,真要寫也是寫得出來的。下回別老是躲在你二姐姐後頭偷懶,不練不成才。也不求你如何,吟詩作對,別人說了,你總要對上才好。”
沈採蘅紅了紅臉,拉著沈采蘩的手道:“大姐姐,時候還早,再讓端些酒來吧,我還想喝呢。”
難得盡興,沈采蘩自是無有不依。
等到沈采薇和沈採蘅回去的時候,都已經是半醉了,沈採蘅半邊身子伏在沈采薇身上,嘴邊的熱氣和酒氣呼在耳邊,輕輕癢癢的。
“二姐姐,對不起……”她趁著醉意小小聲的說了一句,雙頰暈紅,眼睫輕輕的顫了顫,“之前是我叫你擔心了。”
沈采薇扶著她,一時間只覺得眼睛也有些酸,輕輕應了一句:“沒事的。”她頓了頓,語聲漸漸柔軟了下去,就像是冬雪初融,化出潺潺的春水,“你要是真的喜歡,那也是好的。”
人生在世,總是難得遇上能夠叫你歡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