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湊上前去看,河底卻只有成群的錦鯉,河面如明鏡,除了他的臉之外,身後赫然立著一匹小山般大的雪狼。」
頭回來冥界就遇見逃命這回事,綠意只顧著拉著柳非銀腳不沾地悶頭跑,卻沒想到跑到了冥界深處,四處氤氳著薄薄的灰色瘴氣,竟是迷了路。這瘴氣不僅藏了路,還藏了氣味,他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尋不到他們。
柳非銀眨巴眨巴眼,綠意也眨巴眨巴眼,兩隻大眼對在一塊兒,頗有些英雄末路的意味。
“路被瘴氣掩蓋住了,我們出不去了。”綠意想起自家公子的叮囑,惱得揪頭髮,“後天便是紅色月圓之夜,若你回不去肉身,那肉身妖化,你便只能做孤魂野鬼了。”
柳非銀轉過身望著灰濛濛的天,不時飛過幾只紅喙黑爪的冥鴉。綠意剛想開口寬慰,卻見那人突然回頭,指著她的鼻子悲憤大喊:“若是本大爺回不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我要回家!啊啊啊啊啊!”綠意氣得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柳蝴蝶,你也能算個男人!”
“本大爺算不算男人你來試試?”柳非銀眼光流轉美不勝收,“長得差些,其實我也是能將就的。”
“你個臭流氓!”綠意抓狂地長出滿身樹葉子,一頭扎進土裡,“你自己死去吧,誰愛管你這噁心下作的東西!”說完便一眨眼跑得不見蹤影。
柳非銀待在原地還是在笑,這綠意就是性子躁又經不起激將法。她好歹是個妖精,若是她自己肯定有辦法走出去,再帶著他便是累贅。而他柳非銀怎麼會做別人的累贅。他往前緊走幾步,往瘴氣的深處走去。眼前越來越暗,隱約能看見枯敗的枝丫。這瘴氣是有毒的,柳非銀漸漸覺得眼睛疼得睜不開,只能閉眼前行,仔細聆聽著耳畔靈鴉暗啞的嘶鳴。他慢步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發覺有細密的雨落下來沿著手背滾落。
柳非銀睜開眼,頓時怔住。
好美啊。
眼前是如雪般望不到邊際的白色彼岸花,一條寬闊的河流貫穿而過,河水通透澄澈。隱約能聽見從河底傳來歌聲,是少年稚嫩的嗓音,宛如天籟。他湊上前去看,河底卻只有成群的錦鯉,河面如明鏡,除了他的臉之外,身後赫然立著一匹小山般大的雪狼。那雪狼甩了甩尾巴,琥珀色的眼頗不屑地看著他。柳非銀挺無奈地回過頭:“老兄,你跟那匹黑狼不是一夥兒的吧?”
那雪狼卻不理他:“你怎麼來到這裡的?”
“我誤入迷障,閉眼走著就走到這裡了。”
雪狼低頭在他身上聞了一遭,古怪地白他一眼,而後像遇見什麼髒東西一樣退後兩步坐下。不知為何,柳非銀覺得這頭狼有些垂頭喪氣地怨恨著誰。他索性也坐在河邊,這雨下得蹊蹺,一直下,他身上卻是乾的,落在河面上,竟激不起漣漪。
“這裡是冥界深處的曼陀地獄。”
地獄?!有這麼美麗的地獄嗎?!柳非銀笑起來:“我以為這冥界下面只有個無垠地獄,倒沒聽說過還有個曼陀地獄。不過若是地獄都這樣的光景,就算死了下地獄也值了!”雪狼甩甩尾巴,又翻了個白眼。
柳非銀覺得這匹狼的翻白眼的動作與自家老闆是如出一轍的輕蔑,不自覺又多了幾分好感。
“只有殺戮深重之人,才能來到這曼陀地獄。”
“我?!”柳非銀的桃花眼瞪得溜圓,“這是汙衊啊!”
“大約是你被黑狼妖咬過,魂魄又被狐妖的血浸淫過,沾惹上了氣味,所以這曼陀地獄之門才給你打開了。”雪狼用爪子搓了搓鼻子,“這氣味可真是臭不可聞。”
“那你呢?”
“我定然是來過的。”雪狼抬頭看著不緊不慢的細雨,“就在這河底,你若想知道,我就帶你看看罷。”
雪狼抬起前爪捂住柳非銀的眼,微微施力,推入那澄澈的河水中。一條手臂纏住他的腰,臉上覆著的爪變成細嫩冰涼的手指。耳畔的歌聲越來越近,身邊有錦鯉在穿梭。
剎那間,什麼都消失了,柳非銀髮覺自己飄在半空中,背後的人也消失了,他睜開眼,這是紅色彼岸花海,水是漆黑似墨。雨一直纏綿地落下,那歌聲也變得如泣如訴——無數的魂魄在花海中痛苦地嘶喊,雨落在它們的身上升騰起白霧,最終,他們的魂魄化成血水,澆灌那土地上的花,愈加紅得邪惡妖冶。
即便如此那魂魄也是不死的,花熟後結了籽,那籽落地上再變成魂被雨侵蝕,變成花的肥料,週而復始。這便是曼陀地獄的另一邊,不是一個“慘”字可以形容。
“有些人會因為折磨而心生怨恨,最終灰飛煙滅。而有些人是為了贖罪,心中向善,花籽會被風吹到河裡落到另一邊,河水會洗清這魂魄上的罪孽,便可以重新輪迴。”
柳非銀沉吟半晌:“我們素未相識,狼兄你為何與我說這些?”
“因為我要將鬼牙送到這裡來。”
“誰是鬼牙?”
“就是那個咬你的黑狼。”雪狼將他甩到背上,“在凡間他佔了一個人的身體,叫文清予的。”
柳非銀剛要破口大罵那王八羔子,雪狼縱身飛起如同長了翅膀,他只能貼在雪狼的背上抓緊他的頸毛。風吹得睜不開眼,他索性閉上眼,看起來養頭妖精放身邊也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