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不醒有個好處,那就是無論身邊發生什麼事情都跟自己無關。
至少是暫時和自己無關。
可要是醒了過來,一切又都陳於眼前,並且還要面對一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這麼著倒不如繼續昏迷比較好。
從醒來那一刻起,蘇彥的嘴就沒停過,先是臭罵秦揚了一頓,接著又唸叨著要找方展算賬。秦揚拿她沒轍,只能低著腦袋裝聾作啞。
如此一來,蘇彥還沒消掉的怒氣又被勾了起來,索性拿起手機撥通了方展的手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停機。”聽筒裡傳來一陣悅耳的答錄語音。
“放著幾萬塊在身邊,也不知道給手機充值!”蘇彥小臉刷白,氣哼哼地掛了電話。
正說著,門開了,方展笑呵呵地走了進來,一邊還揚了揚手裡的塑膠袋。
“餓了吧,我買了吃的。”方展倒轉袋子,把食品攤了一桌子。
秦揚倒也不客氣,準確地抓起幾樣食品,大口吃了起來,看那樣子的確是餓了。
“就算你是天卜,也不能這樣草菅人命。”蘇彥惡狠狠地看著方展,“你到底在包無事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這話一出口,正在吃東西的秦揚也停了下來,側著腦袋似乎在想什麼。
“你都這麼問了,我想有必要先澄清兩件事。”方展撓撓頭,“第一,我只是汲取了包無事身上的‘量’,並沒動其他手腳;第二,包無事出事的時候,房間裡肯定還有一個人。”
“嗯,我也有相同的感覺。”沒等蘇彥開口,秦揚接上了話頭,“但只是一閃而過的感覺,我以為是干擾。”
蘇彥不信地看著他倆,咬了一下嘴唇,隨手從一旁拿過張白紙放在了桌上,又取出一隻銀色的筆來。
方展見了會心一笑,沒有說什麼,倚在沙發背上,點了支菸,靜靜地看著她的動作。
只見蘇彥雙手掌心向內,八指相扣,那支筆被夾在她手指之間,兩隻大拇指分左右壓在筆的尾部。
“嗯?”秦揚冒了個鼻音,露出一絲詫異,卻沒有說話,只是對著蘇彥的方向繼續聽著。
嗒,筆頭垂直地按在在了紙上,蘇彥垂目,眼觀鼻鼻觀心,一付老僧入定的架勢,雙手輕飄飄地懸在那裡。
喳,蘇彥的手微微動了一下,筆尖在白紙上頓時畫出一道墨跡。喳喳,漸漸地,筆尖划動的速度快了起來,一條條看似隨意的墨跡縱橫交錯地浮現在了紙上。
方展繼續吸著煙,懶懶地看著蘇彥的動作,那樣子像是正在看一個頑皮的孩子塗鴉。只不過,他的雙眼總是有意無意地注視著蘇彥的胸前。
當然,他可不是對蘇彥那高聳的胸部有所興趣,此時從他的視野中看去,蘇彥的胸前正隱隱聚集著一團淡藍色的光流,這團光流不住向她雙臂湧動,每牽動一下,蘇彥便畫下一道墨跡。
紋卜,四卜中最為神秘的一種,民間一直流傳的扶乩(又稱扶箕或扶鸞)便是這種神秘卜術的衍生。施展紋卜必須透過聚集高強度的“量”,以“量”的感應推動繪製圖案,從而得到占卜結果。
這對施卜者的能力要求較高,一般的占卜者是無法聚集如此之多的“量”的,所以民間扶乩時,通常都需要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施卜者進行操控。
從之前的接觸來看,蘇彥運用卜術的經驗並不豐富,可這個小丫頭在卜術的造詣上已經是相當深厚了。
雖然和方展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
這情況,方展和秦揚是很明白的,而且他們還明白,蘇彥接下來……
喳嗤喳……蘇彥手臂划動的頻率混亂了起來,筆尖開始劃破紙張,原本初具形態的圖案一下子變得支離破碎。可蘇彥並沒有停下來的趨勢,相反地加大了力度,胸前那團淡藍色光流不住跳動,似乎就要爆裂開來。
呼,秦揚動了,左拳擊開了桌子,右手一指點在蘇彥的左臂上。
啪,方展也動了,右拳自下而上擊中筆尖,左手一把捏在了蘇彥的右肩上。
嗖,那支銀色的筆飛上了半空,陡然一震,憑空斷成數截,散落了一地。
“怎麼……太奇怪了!”蘇彥像從真空中出來一般,大口呼吸著,“我聚集的‘量’……居然會反擊我!”
“別奇怪,你不是第一個被‘量’反擊的人。”方展把蘇彥扶到沙發上坐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沒什麼特別的,只是食指彎曲得有些詭異。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天的事情。”方展盯著自己的食指道,“一時興起,就用了‘紋卜索驥’,結果成了這樣。”
鬼算蘇正精研卜術,亦通醫理,蘇彥跟著爺爺多少也學了點,她不難看出,方展的食指是受到某種力量影響而骨折的。以方展的能力尚且如此,難怪自己剛才會這麼狼狽。
“‘紋卜索驥’都不能調查的事情,應該是高手做的。”秦揚低沉地說道。
“遮蔽了自身‘量’的傳播,造成一個盲點。”方展輕輕揉動著食指,“一旦用高深的卜術去探查,施卜者只會被自己聚集的‘量’反擊,而得不到任何線索。”
嗒,方展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抽,食指恢復了原狀,他知道,很快這根手指就會完好如初。
現在他開始有些喜歡手臂上附著的勾陳了。
出現這麼一個不知敵友的神秘高手,多少總會令人有些不安,屋裡的氣氛一下沉重了起來,蘇彥沒有像平常似地再追問些什麼,秦揚則一聲不吭地繼續吃東西。
“吃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方展沒心沒肺地笑道,“我還從來沒覺得這麼餓過。”
他這麼一說,倒像是提醒了蘇彥的肚子,一陣輕微的咕嚕聲傳了出來。
蘇彥臉紅了紅,也不客氣,拿起桌上的食物就往嘴裡塞。
“對了,你剛才說做什麼事?”吃著吃著,蘇彥突然想起方展剛才的話來。
“剛才的反擊消耗了太多的‘量’。”方展揚了揚右手,“它也餓了,所以要給它找吃的。”
方展右手上的鉤子標記凸起了許多,蘇彥明白了,方展所謂的“做事”是指從某人身上汲取“量”。其實她沒全明白,方展這樣做是一石二鳥,既可抑制勾陳,也可引出那個神秘的高手。
這次不知道倒黴的又是誰了……
樓下東西兩側的小巷裡各停著一輛黑色麵包車,車裡面坐著的都是些身形驃悍的男子。
這些人正是楊擇安排監視方展的刑警。
從截獲方展與秦揚對話的那一刻起,楊擇迅速地安排布控。透過對比現場地形圖,他在離開住宅樓的必經之路上安插了哨位,從東西兩側的哨位看去,方展的視窗以及住宅樓的通道是一目瞭然。
要想從這些經驗豐富的刑警眼皮底下溜走,除非方展能變成只耗子。方展當然不會變成耗子,就算能變,這麼大個兒的耗子反而引人注目。
刑警們瞪圓眼睛盯了半宿,也沒見有什麼動靜,正在人困馬乏的時候,卻看到方展慢悠悠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嘴裡吹著口哨,那調子居然是老影片中的“鬼子進村進行曲”。
幾個刑警的鼻子都氣歪了,這小子不是擺明了挑釁嘛?大半夜的進村掃蕩誰?我們?
他們氣得半死,方展倒是樂呵呵的,一路走到麵包車前,抬手打了個招呼。
“弟兄們忙著吶?”方展一邊笑著,一邊往車裡發煙,“辛苦,辛苦,抽口提提神。”
他這麼一說倒讓刑警們有些納悶,沒見過監控物件跑來慰問警員的,這唱的是哪出啊?
兩頭髮完煙,方展趴在東邊車子的視窗嬉皮笑臉道:“我剛睡醒,肚子有點餓了,下來給打個申請,能不能讓我去吃點宵夜?”
刑警們互相看了一眼,沒規定說被監控的物件就不能吃宵夜,隨即點點頭,示意方展別走遠了。
“這個……你們監視了大半夜,估計也餓了。”方展繼續笑,嘴角咧到了耳根,“要不這樣,我請你們吃宵夜,一來方便你們的工作,二來我也可以慢慢吃。”
這是實話,天氣初暖乍寒,夜裡執勤的確又冷又餓,既然可以一邊吃一邊監視,這個順水人情倒也樂得做了,再說方展在那麼多人面前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於是,幾個刑警跟著方展走進了街邊一個通宵的小吃店,方展一氣點了一堆菜,又讓弄了個火鍋,一群人也不客氣,掄起筷子大吃了起來。
也就在他們動筷子的那個時節,兩條黑影從住宅樓閃了出來,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城南有條東西走向的大街,順著街面往東走,差不多快到街尾的地方有著一排燈紅酒綠的去處。城市裡的人們管這兒叫“酒吧區”,顧名思義這兒多的是酒廊酒吧。
也有特別的,那就是街面最靠裡的一間,既不是酒吧也不是酒廊,而是一家酒館。
從門面裝潢到內部格局,這兒全是仿古的設計,要是哪位喝高了再來這兒,沒準會以為自己穿越時空了。
桌子是八仙桌,凳子是長條凳,酒具是仿的青花瓷,就連酒水也是壇裝的地方佳釀。
這是標準舊時酒館的模樣,門口那塊老舊的木板上更是刻著四個大字“一家酒館”。
平日裡來這兒的客人不少,都是來湊湊熱鬧,品品風情的,但多數人坐不久。
也是,喝酒泡妞得上酒吧,誰會去酒館呢。
酒館的老闆是個長著酒糟鼻的老頭,大家都叫他“管掌櫃”。這管掌櫃從來不摻和生意上的事,總是一人坐在高大的櫃檯後面,大口小口地喝酒,倒也沒人見他喝醉過。
除了喝酒,他也和客人打交道,經常有人會走到櫃檯後頭,嘀咕上兩句,然後管掌櫃就搖搖晃晃地把人給帶去後院了。
至於他們去後院幹什麼了,沒人知道。
正如沒人知道管掌櫃的大名叫管一家,沒人知道他是個占卜者。
這會兒,管掌櫃正躺在櫃檯後的軟椅上咪著陳年竹葉青,嘴裡品得是吱吱作響。
正來勁的功夫,鼻子裡聞到一股香氣,還挺好聞。管一家抬眼一看,面前站著個年輕的女孩,長得不錯,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小姐,有事嗎?”管一家年紀雖大,賊心卻不減,一邊說著一邊就湊到了女孩跟前。
“有事,大事。”一個戴墨鏡的男人突然冒了出來,正好擋在女孩面前。
管一家有點掃興,坐回軟椅繼續咪他的竹葉青。
“管掌櫃,我們是真的有大事。”女孩在那男人身後笑道,“麻煩您幫忙看看行嗎?”
那男人掏出一疊厚厚的百元大鈔,抖了抖,丟給管一家。
管一家捏了捏厚度,臉色好看了不少,衝兩人招招手,轉身開啟櫃檯後的一扇小門。
門裡是間書房,案几櫃櫥凳椅一應俱全,剛要給兩人讓坐,管一家的臉色卻突然變了。
“要不要讓你握下我的手?”女孩咯咯笑著,把手伸了過去。
“還有我的。”那男人也伸出了左手。
管一家的額角冒起了汗珠,他替人占卜的方式是需要握住對方的手,一方面從對方身上感應“量”的變化,以預測其所問事情的結果;另一方面,他也可藉機從對方身上竊取一部分量。
因為,他和包無事的遭遇是一樣的,所不同的是,他用的是“摸骨問事”,比起包無事的“鐵口直斷”來,道行低了那麼點,只能靠肢體接觸來竊取“量”。
可這兩人身上的“量”遠遠高於正常人數十倍,甚至不用接觸兩人的肢體,他就能感覺得到。
“你們想我做什麼?”管一家眨了眨惺忪的醉眼,聲音有點發顫,這對男女來者不善,自己要有麻煩了。
女孩頑皮地歪了歪腦袋:“我們剛到這個城市,四處還不熟悉,想請管掌櫃帶我們出去走走。”
“哦,哦,好,我準備準備……”管一家垂頭嘀咕著,“你們要看看這個嗎?”
說這話的同時,他的頭猛地抬了起來,眼中虹膜變得血紅,屋內的燈光竟也閃起了紅光。
“你也配做神卜者?”屋內響起淡淡的語聲。
※※※
午後溫暖的陽光令人疏懶,公園的草地上,一個小女孩正拿著片樹葉和太陽捉迷藏。玩了會兒,小女孩漸漸對太陽沒了興趣,跑到一個老者面前,輕輕地搖著他的胳膊。
“爺爺,你在幹嘛?”小女孩歪著腦袋問道。
“呵呵,爺爺在占卜。”老者慈祥地摸了摸女孩的頭,“彥彥乖,先自己玩一會兒。”
“為什麼要占卜呢?”小女孩吃著胖胖的手指,並沒有走開。
“為什麼……”老者愣了下,繼而嘆道,“因為大家都想趨吉避凶。”
“爺爺,什麼是趨吉避凶啊?”小女孩來了興致,一屁股坐下來,眼巴巴地望著老者。
“趨吉避凶就是想遇到好的事情,躲開壞的事情。”老者摟過女孩,“就像彥彥喜歡吃糖,不喜歡吃藥一樣啊。”
“大家都不生病,醫生不就沒事做了嘛?”小女孩吃著手指搖頭道。
“呵呵,如果大家不占卜,那爺爺也沒事做了哦。”老者笑著抱起小女孩。
“不怕不怕,爺爺可以陪彥彥玩啊。”小女孩摸著老者臉上的胡茬,連連安慰道。
“哈哈!”老者放聲大笑,迎著陽光將小女孩高高舉起。
蘇彥一直靜靜地在一旁看著這祖孫倆,眼眶有些溼潤。這一幕她很熟悉,那是她五歲時和爺爺在公園的對話,現在從旁觀的角度看去倍感溫馨。
既然感動,眼淚就理所當然地流了下來。
蘇彥從沒聽說過哭會哭得脫水的,可現在卻有點擔心了,因為這眼淚流得太多太快,簡直就像開了閘似的,一點沒有停下的意思。
她必須止住眼淚,如果可以控制的話。
眼淚繼續流著,蘇彥能感覺到體內的水份和鹽份正在迅速地消失,身子有些發軟。
管一家,對!一定是管一家那雙眼睛搞的鬼。
眼淚湧著,身體繼續癱軟,蘇彥有點後悔,自己太小看這個酒鬼了,不知道秦揚怎樣,或許他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啪,後腦一涼,蘇彥身體抖了下,眼前又看到了管一家的那間書房。
“擦擦臉。”遞過一疊面巾紙,秦揚的聲音略顯疲憊,“順便也擦擦地。”
身前的地面上已積起了一大灘水漬,蘇彥有些不好意思,擦了下臉,開始清理地面。
書房還是那個書房,燈光不再是紅色,管一家不知什麼時候癱倒在了地上,像是喝醉了一般。
秦揚一把拽起管一家,扛在肩頭,開啟書房的另一扇邊門,徑直走了出去。
“如果管一家的這種能力是得益於方展,那就意味著……”秦揚暗自想著,高大的身軀顫抖了一下,“方展這傢伙,太可怕了!”
處理完痕跡,蘇彥跟上了秦揚,雖然她並不知道此刻秦揚心中的想法,但卻和他有著類似的擔憂。
“剛才是怎麼回事?”蘇彥忍不住開口問道,“管一家的‘摸骨問事’應該屬於神卜,可他怎麼會……”
“旁門左道,他根本不配做神卜者。”秦揚的聲音冷得接近冰點。
蘇彥瞥了眼他的臉色,沒有再問下去。
很顯然,管一家是被秦揚制服的,他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或許是神卜者的某種禁忌,所以秦揚才會如此的生氣。
管一家怎麼會那種禁忌?難道是方展教授的?這傢伙留著“酒色財氣”四人,真的只是為了儲備抑制神煞所需的“量”嗎?
蘇彥的臉色沉了下來。
這時,那家小吃店裡,一群人吃的已是酒足飯飽。方展一邊剔著牙,一邊和那些刑警閒扯著,那樣子完全像是一群夜裡出來宵夜的朋友。
刑警們雖然沒忘了職責在身,可對方展卻是有了好感。
他們都是跟著楊擇新調來的,方展的情況多半是透過檔案資料和刑警隊其他同事口述得知。無論從之前的行為和現在的表現來看,這小夥子都不太會是個窮兇極惡的罪犯。
也許他是個巧合,也許他只是楊擇和劉孜飛慪氣的犧牲品,管他呢,只要盡到自己的職責就行,其餘的也顧不上那麼多。
在場的大多刑警都是這麼想的。
“誰又想我了。”方展打了個噴嚏,伸手揉揉有些發紅的耳朵。
“是哪個漂亮姑娘吧?”一個刑警取笑道。
“哪個?切,小看人。”方展撇了撇嘴,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應該是哪些。”
噗,他身邊的刑警正喝著茶水,一聽這話,忍不住笑,直接噴了方展一身,小店裡頓時笑開了鍋。
“不信拉倒!”方展嘟囔著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漬,起身去廁所。
一群刑警望著他的背影,笑得更歡了。
小吃店的廁所很簡陋,不足一個平方,一扇架著鐵柵欄的小窗權當通風。
關上門,方展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只見他右手握住鐵柵欄,輕輕一拽,咯地一下,柵欄應聲脫落。那扇小窗早就被人打開了,順著視窗望出去,隱隱有兩條人影在外晃動著。
“老秦,快!”方展衝窗外低聲叫道。
呼,一個人影靠了過來,硬生生地在牆上撞了一下,直直向後倒去。方展眼疾手快,從視窗伸出右手,一把提住了那人的脖梗。
黑暗中,一道道淡藍色光流相繼自那人身上湧出,迅速地沒入了方展的右臂。
很快,方展便從廁所走了出來,刑警們見他滿臉委屈的樣子,不由又笑了起來,一個年紀大一點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結賬,散場,方展和刑警們客套了兩句,自顧上了樓梯,從這一刻起,他們又恢復了監控者和被監控者的關係。
掏出鑰匙,方展剛要開門,杜澤的胖腦袋像幽靈似地又出現在了隔壁門口。
“啊,小方啊,你什麼時候出去的呀?”杜澤眨眨眼,順手往嘴裡塞了塊巧克力,“要不要來點巧克力?”
“哦,杜大哥,我吃過了。”方展隨意地答道,“前面下去吃了頓。”
“唔,吃過了……”杜澤若有所思地看著方展,好像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得又塞了塊巧克力。
“天燥,少吃點巧克力。”方展正善意地笑著,突然像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你忙你的……”杜澤似乎感覺到了方展的變化,趕緊縮回腦袋,關上了門。
方展沒有進門,眼睛盯著地上,杜澤關門時手裡的巧克力掉了兩塊,他卻沒有顧上。一向精打細算的杜澤什麼時候變得和方展一樣邋遢了?
這個,方展心中大概知道原因,只是他不太願意相信。
進屋,倒進沙發,方展習慣性地點起煙,對著幽藍的煙霧一臉茫然。
“以‘外應’之說,杜澤是中男,對應著坎卦,巧克力褚色如土,落地應了坤卦,得卦水地比。”方展深深地吸了口煙,“體卦坎為水,用卦坤為土,土克水,用克體,他怎麼會惹上這麼直接的麻煩?”
憑心而論,在方展眼中,杜澤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市民,他既不像劉孜飛那麼於他人有益,也不像秦揚、蘇彥那樣身份特殊。
可方展和他做了近六年的鄰居,兩人一來一往交情不算淺,不管怎麼說,他不能眼看著杜澤有事。
想到這兒,方展又吸了口煙,隨手將菸頭摁在一張報紙上。菸頭很快滅了,方展的手慢慢地動了起來,報紙上留下了一道灰黑的痕跡。
一點,一橫,一撇……
呼,呼,兩條人影從窗外躥了進來,悄無聲息地走近沙發。
方展的手猛地一停,摁滅菸頭,直接丟進了菸灰缸。
“你們倆的動作還挺快。”方展笑著轉過頭,正迎上蘇彥那滿意是懷疑的眼神,“幹嘛這麼看著我?”
“管一家是神卜者,但他的眼睛很特別。”蘇彥盯著方展道,“虹膜會變成血紅色,令人產生幻覺。”
方展眉尖一挑,咧了咧嘴,又點起一支菸,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
“方展,我知道你精通四卜。”秦揚低頭想了會兒,口氣平和道,“不過,神卜者的某些禁忌你還是不要碰的好。”
禁忌,蘇彥心裡一亮,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剛才管一家用的是神卜者的禁忌能力。如果這種能力是方展教的,那這個方展未免也太厲害了點。
“明白,你說不碰我就不碰。”方展衝秦揚點點頭,“老實說,我不記得自己曾經教過管一傢什麼特殊能力。”
沒教過?兩人多少都有些吃驚,如果方展沒教過,那管一家又是怎麼懂得使用這種能力的呢?
“你們應該記得當初包無事的事情吧?”方展吐了個大大的菸圈,“我沒教過包無事‘汲量換卜’,可他卻會。”
“也就是說,另外有人教了包無事‘汲量換卜’。”秦揚皺眉道,“那人也教會了管一家。”
“嗯,包無事的死我早有感覺,但那人的本事挺大。”方展摸了摸還未痊癒的食指,“我也找不出這人的資訊,總是若有若無的。”
能避開方展的追蹤,能反噬蘇彥的紋卜,能隱身於秦揚的感知,單這些就足以證明此人非同一般。再加上從包無事和管一家能力中得到的疑問,這個神秘高手幾乎快成神級人物了。
比天卜和鬼算還要高深的人,在卜術界從未聽說,蘇彥如是,秦揚亦如是。
除非……
“你最好不要騙我。”蘇彥依舊有些不信,“要不是爺爺吩咐,我才不會繼續幫你。”
方展叼著煙,雙手一攤,滿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按你說的,我們把管一家放在了警局門口。”秦揚倒是沒再追究,“現在他應該是……”
話沒說完,秦揚的表情凝住了,方展也覺察到了什麼,兩人不約而同地向視窗閃去。
只瞟了一眼,方展的臉就凍結了起來,蘇彥清晰地聽到他嘴裡發出一陣切齒聲。
“老秦,救人!”方展拍了下秦揚,飛也似地衝出門外。秦揚不敢怠慢,跟著追了下去。
出事了?蘇彥開啟窗,下意識地探身向樓下望去。
嗚,夜風莫名地捲起一股白色的霧氣,蘇彥耳中隱隱聽見一種類似駿馬嘶鳴的聲音。
“風色白,聞戰馬嘶鳴,為刃氣爭鬥,肅殺之風。”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蘇彥來不及細看,連忙跟了下去。
樓下,監控方展的兩輛麵包車依舊靜靜地停在那裡,車裡卻空空如也。
一旁的小巷中,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名刑警,身上佈滿外傷,奄奄一息。一個老頭正逼近三名腳步踉蹌的刑警,一付趕盡殺絕的架勢。
三個刑警退到巷尾,眼見是無路可逃了,狠下心剛想拼命,那老頭卻停下了腳步。
“方展,要不要一起玩?”老頭扭曲著臉笑道。
路燈下,那面容正是管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