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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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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容安心解釋和道歉,摔了門,又跑了,從那以後,他不再來找安心了。但當時他這一跑,安心不知怎麼竟哭了,因為毛傑畢竟給這間小屋帶來過溫暖,帶來過快樂。

這就是在鍾寧去內蒙大草原陪別人度蜜月的那個晚上,安心向我講述的關於她生命中出現過的另一個男孩的故事。這故事並沒什麼特別,但它的結尾卻讓我有些莫名其妙的遺憾,我甚至有一點同情那個倒黴而且無辜的毛傑,儘管我和他沒有半點相近之赴,但在我的下意識中,不知為什麼覺得那個小子有點像我。

當時我還不知道這個故事其實遠遠沒有結束,因為在說到毛傑離去的情節時安心中止了敘述。她長久地沉默,情緒低沉,我只好轉移話題,並且試圖用什麼方法重新振奮她的心情。

"喝點咖啡嗎?我去煮。"我說。

"我來吧。"安心替我站起來,到廚房去了。像是要逃避開這間燈光暗暗的客廳,這客廳裡充滿了過於傷感的回憶。安心在我這兒住過將近半個月,每天為我燒水做飯,對怎麼煮咖啡顯得比我還熟。

我進了廚房,幫她洗咖啡壺咖啡杯,我們誰都不說話,只有嘩嘩的水聲和電咖啡護髮出的絲絲的電阻聲。安心煮上咖啡,接過我手裡正洗著的一隻杯子,說:"我來洗吧,有人敲門。"

我放下杯子,看看錶,已經十點多鐘了,誰會來呢?我走出廚房,穿過客廳,開啟房門。樓道里的燈照著,但我看到門前果然站著一個人,我問:誰呀?門外的人卻幾乎在我發問的同時,沒等我允許就一步跨了進來。

"我呀!"

我像見了鬼似的腦袋漲大、口唇發麻、兩腿僵硬,身上一下子冒出汗來。

"……鍾寧?"

一點沒錯,確實是鍾寧!

鍾寧得意地笑著,上來就提了一下我的耳朵:"我敲半天門了,怎麼才聽見!沒想到是我吧!我一猜你就想不到!"

我僵硬地堵在門口,幾乎忘記讓路:"你不是……不是去內蒙了嗎?飛機誤點了?"

我幾乎要懷疑這個鍾寧是不是真的,兩個小時以前,我明明把她送到了機場,明明看著她和她的姐們兒夫妻倆有說有笑地走進了檢票口。真正的鐘寧此時應該還在天上,或者,剛剛降落在呼和浩特郊外的機場。

鍾寧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是讓我早點回來嗎,我這不是聽你的早點回來了!"

她見我還愣著,才撲呼一笑,又說:"我根本就沒上飛機,在機場打了個電話給內蒙古我們那個客戶,讓他全陪了。我跟機場的人說我有急事走不了了,航空公司的人還能非把我架到飛機上不可呀!頂多不退票了唄。怎麼啦,我這可是廢了機票犧牲了我最鐵最鐵的發小兒就為了回來陪你的,你怎麼好像還不高興似的!"

鍾寧看著我臉上的那份驚呆,得意忘形地把手上的提包往沙發上一扔,雙臂環繞在我的脖子上,整個身體一吊,便懸了空。

她笑著命令道:"把我抱過去!"

她重重地吊在我身上,我一下毫無準備,差點讓她給吊趴下,連忙下意識地接住她的雙腿,把她抱了起來。接下去,無法躲避的情形終於發生了,安心端著咖啡從廚房裡走出來。兩個女人像是命中註定地遭遇在這間不大的客廳裡,四目相對,近在咫尺,我恨不得身邊能有個地縫鑽進去。

鍾寧似乎忘了她此時還四腳離地吊在我的身上,眼不饒人地對著安心咄咄直機,聲音雖然不大,卻是一副挑釁的腔調:"喲,誰呀這是?"

安心一手端著咖啡壺,一手端著杯子,愣在廚房的門口。她當然看出鍾寧和我是什麼關係了--鍾寧兩手接著我的脖子讓我這麼抱著,還能是什麼關係!鍾寧肯定也會把安心此時的角色猜透--一個女孩兒快半夜了還呆在這兒,還能是幹什麼的!鍾寧把頭轉過來,突然挑高了嗓門衝著我的耳朵大聲叫喊,我甚至能在她那雙兇光畢露的眼珠子裡看到自己張皇無措的臉。

"這誰呀她是!"

我一鬆手把鍾才放了下來,心裡想拯救這個局面,又絕望地想幹脆破罐破摔,在這剎那間我完全是憑著一種下意識的反應,才發出了聲音:"她,她是我同學,來北京,順便來看我的。"

我也不知道這個應答,屬於急中生智還是愚蠢到家。最先鎮定下來並做出正常姿態的是安心,她放下手裡的咖啡,平靜地對我說:"啊,你有客人,我先走了。"

鍾寧叫住她:"等等,別走!你是他同學嗎?"

鍾寧聲色俱厲,她對安心的這個態度讓我的心像著了火,我真想衝上去像個老爺們那樣抽她一頓,可我沒動。我只是壓著火地叫了一聲:"鍾寧!"

鍾寧甩過頭來,衝我怒目而視:"怎麼著,我不能問問?"

我也怒目而視:"這是我的客人,你客氣點兒不成嗎!"

我們都有點兒急了,只有安心依然一臉平靜,沒有任何表情地拿起她的揹包,從容不迫地拉開房門,回頭衝我說了句再見,就出去了,房門隨即被輕輕地帶上。

那聲"再見",我聽出來了,很冷淡,冷淡得讓你覺得是帶了些怨恨。

安心走了,只留下我和鍾寧,我的心也不像剛才那麼緊繃了。現在只有我們倆,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撒謊,可以沒有顧忌地編出各種解釋,而且還可以繼續把義憤填膺的姿態進行到底!--人家就是我同學,大學畢業分回老家我們一年多沒見了,人家到北京來看看我怎麼啦!您對我這態度趕明兒傳出去讓我們同學知道了大家還不得當笑話說!你給我留點臉面傷著你什麼啦,啊?

鍾寧斜眼看我,然後一言不發地在屋裡四下檢視,翻東擴西,像是要找出什麼姦夫淫婦的證據。結果還好,她什麼也沒到,連疑點也沒有,最後,她終於說:_。

"你們男的,我知道你們要臉面,你們要臉面就別幹那沒皮沒臉的事兒。我告訴你楊瑞,我什麼都能容你,你說都暫時不想結婚,也隨你。可就是有一條,你別總覺得你聰明你幹什麼事誰也發現不了。紙裡包不住火,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提防點兒別讓我抓著,抓著了你別後悔就行!"

我不再說話,晚上鍾寧就睡在這兒了。熄燈之後她有要求,我沒情緒,表現得很被動。鍾寧折騰了半天也沒調動起我的熱情,她有點惱火,使勁兒推搡著我問:"怎麼啦,跟我治什麼氣呀!你也不想想,我飛機都不上了,專門跑回來找你,你倒好,和一個女的半夜三更躲在這兒幹什麼哪!我看了能不跟你急嗎。

結果你還生上氣了。前一陣兒我老去外地,又出國,誰知道你一個人在北京都幹了什麼!"

其實,我並不是生氣,我只是心裡很亂,只是在想安心。我想,這下我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可是徹底毀了,地肯定傷透了心,就像當初毛傑對她的那種心情。她走時只不過沒有像毛傑那樣用力地摔門。

第二天上午,鍾寧和我一起上班,一起參加國寧跆拳道館工程籌建處的會,聽設計院的設計師來談平面設計的方案。鍾國慶也來了,方案主要是說給他聽。我心不在焉地坐在一邊,熬到中午散會,鍾國慶要請幾位設計師吃個飯,說有些問題還可以邊吃邊談。鍾寧拉我一起參加,找誰說頭暈不舒服,想找個地方眯瞪一會兒。鍾寧以為我是昨夜讓她折騰虛了,便異常寬鬆地隨我怎麼都行,分手時還沒忘說了幾句體恤的話。

我一出公司,就急急忙忙用手機給安心打電話。京師體校傳達室的電話總沒人接,好不容易有人接了,請他幫忙去找安心,結果等了半天又告訴我安心不在。我知道她在,她是不接我的電話。我顧不上吃中午飯,駕車直奔京師體校,到體校後直奔跆拳道館。果然,安心在呢,正在水房裡洗墩布呢。她知道我站在身合,故意不回頭。我說:"你生氣了?"她說:"沒有。"我說:"我愛你。"他回了頭,拎著帶水的墩布想離開這間屋子,她說:"你愛的人太多了。"

我攔住了她,叫了一聲:"不是的!你應該聽我解釋!"我的聲音大得有些粗暴,安心站下來,抬頭看我,可我竟不知道該解釋什麼。

我不敢和她這樣子對視,移開目光,放低了聲音,還是那句話:"我愛你。"

安心搖了下頭,我看出她的平靜是成心做給我看的。她平靜地說道:"你知道嗎楊瑞,我只想平平安安地生活,我不想攪進任何是非裡面去,我希望你能讓我像原來一樣安靜地生活!"

最後這句話,聽得出的,安心終於有點激動了,她竭力壓抑著,聲音已經壓得有點發尖。她說完拎著墩布奪門而去。我還想拉她,可這時有人來了,來叫安心去練功廳幫忙抬東西。安心跟著那人去了。我站在水房裡沒有出去,聽著他們在門外一邊說話一邊走遠。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在確信安心肯定下課回了體校之後給她撥了電話。電話照例是張大爺接的,一聽是我的聲音他就粗聲粗氣地說:"找安心吧?她不在!"

還沒等我第二句話問出口,電話就被結束通話了。我也摔了電話,狠狠地罵了一聲:"媽的!"我也分不清是罵張大爺,還是罵安心。

我沒有再去找安心。幾天之後我收到一張郵局的匯款單,匯款額是五千元整,匯出的地址是雲南南德某街某巷某號,姓名寫的是安心。我知道,我和安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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