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腦版
首頁

搜尋 繁體

正文 第15節

熱門小說推薦

毛傑的家和安心的宿舍都在南德市區的北面,但東西相隔,步行也要半個多小時的路程。他們兩人沿著南德潮溼無人的街道邊走邊聊,話題輕鬆愉快。毛傑個性內向,看上去不善言談,但他對安心的表情始終興奮而專注,這讓安心感到快樂。這或許是因為鐵軍不在她身邊的緣故。她在這兒沒有家,沒有一個親人,甚至,沒有一個同齡的朋友。在南德,她過的是一種清苦和寂寞的單身生活。

年輕人之間的話題總是浪漫而高遠的,他們走在流淌著勝水的街巷裡,談論著個人的理想和人類的未來。他們互相詢問了對方的人生嚮往,也通報了自己的奮鬥目標。他們甚至都想影響對方,彷彿兩人已是一對彼此都很重要的朋友。安心知道這感覺有點荒唐,他們不過是剛剛相識,但她沒有糾正和中止這份美妙的感覺在他們之間的蔓延。

安心首先發表了自己對未來的設計,那設計看起來每一樣內容都很現實,但加在一起就不免顯得貪大求全了。她說她計劃先在基層幹上幾年,多積累點實踐經驗,然後再去讀書,讀研究生。然後,有一個溫馨的家庭。然後,有一個孩子,最好是個女孩兒。還有,再好好練練跆拳道。最好趁著年輕再拿個全省冠軍或者進入全國的前十名什麼的,到老了把金牌拿出來看看,對自己是個安慰,對後代是個炫耀。安心想要乾的事情太多了,一個女人要是真能把上述目標都實現了,那簡直太壯觀太不堪重負了。比如光生孩子這一件事,說不定就能把一個女人全部纏住,讓你幹不了別的也沒心思再去幹別的。孩子一旦出世,對女人來說就會變成她生命的主體,壓倒一切。孩子幾乎會使女人省略掉自己。當然,這一點對那些尚未生育的女人來說,通常是難以預見的,安心也不例外。

而毛傑對未來的理想卻極其簡單,那就是:有錢!他相信自己今後一定能掙到大錢!安心想啟發引導他一下:錢固然重要,但錢能代替你的全部快樂嗎?你沒有事業心嗎?不需要成就感嗎?不需要美好的愛情嗎?毛傑很嚴肅,雄辯地說:需要!事業、成就、愛情,我都需要,但要得到這些就必須有錢,有了錢你就可以自由地選擇一切。毛傑說他討厭整天為了生活而四處奔波而愁眉苦臉的樣子。

安心覺得毛傑的邏輯有點亂:沒有事業、沒有成就,怎麼會有錢?事業、成就對錢並不排斥,相反,是掙錢的條件。她揣摩毛傑大概嚮往的是那種一夜暴富的現象。這也難怪,社會上這種現象並不少見,包括南德這種小地方。這裡緊鄰鴉片無國金三角,一向是數以萬噸的丨毒丨品流向內地和海外的"黃金通道"。是的,販毒最能掙錢,一本萬利,不需要本事,只要有膽!你幹嗎!

安心用這個最極端的比啥把毛態問愣了,他愣了半天終於詭笑一下,對安心耳語般地說道:"你要我幹嗎?你要我幹我就幹!為了你我不怕冒險!"

這回是安心愣住了,毛傑的聲音、表情,當然已經超過了尋常友情的範圍,有點曖昧的味道了。她故作遲鈍地笑笑,說:"為我幹什麼,你掙錢應該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的爸爸媽媽,你說對嗎?"

毛傑還是笑笑,然後低頭走路,不做回答。

他先前的話語,他後來的沉默,安心聽得出來的,那是一種求愛。她也小心起來,有意識地停止了熱烈的討論。他們聽著自己在夜間的街道上踏出的清晰的腳步聲,像在心裡繼續交談似的。安心覺得有個同齡的朋友,有個能彼此交談的朋友真好,感覺很單純的。、從安心後來向我的敘述中我能想像,在那個邊境的小城,最平靜的月光之下,默默地走著一對青春洋溢的年輕人,那腳步聲既迷茫又空靈,有點像他們那時的心情。

他們走到了安心的宿舍。

安心的宿舍是單位分的,那地方我後來去看過,就在南鹹河畔那一大片高高低低的吊腳樓裡。吊腳樓在雲南最早是壯族的經典宅居,因為依水而築,所以用長長的木柱支撐居住平臺以防潮溼。用我們北方人的想像來看,住在上面大有空中樓閣水上亭臺的快感。不過我沒住過。從安心的介紹中我知道,那片吊腳樓是六十年代建的,已不是傳統的竹木結構,代之以磚石鱗瓦,外觀上有些"解放"感,屋裡涮灰抹白,也易於進行現代裝修。安心那間宿舍雖然只有十餘米見方,但誰富便是清澈的南勐之水,可以看到水上竹筏款款來去和對岸像晚霞一樣燃燒著的木棉樹。遠處,時常會傳來隱約的鼓聲,安心說她一直分不清那究竟是德昂家的木鼓還是傣家的象腳鼓。有時那鼓聲傳來時河面上會縹緲著些霧氣,把遠近的一切塗抹得影影綽綽……如果你沒有親臨其境的話,千萬不要去想像,因為那聲音那景緻肯定比你所能想像到的感覺,要動人得多。

安心把毛傑帶到宿舍時,已是夜裡四點鐘了,從禮貌上講,她應該讓他進屋休息一下,喝口水再走。毛傑就進了屋。安心為他倒了水,他沒喝,四下看這間屋子。一個單身女孩佈置出來的種種溫馨的小情調,讓這男孩有幾分神往。每一樣女孩子特有的小擺設小物件,對毛傑似乎都是一種撩撥。終於,在進了屋子的幾分鐘之後,他抱了安心。他喘著氣喃喃地在她的耳邊說出這樣一句話來:"你跟我好了吧,我保證讓你過最好的生活!"

多年以後,安心向我說到這個晚上,她說這個晚上對她來說是個無可挽回的錯誤,她說也許那一陣她太需要什麼了。她需要什麼呢?一個女孩兒獨自一人在一個陌生的小城,每天上班、下班,回宿舍看書。除了一個月鐵軍能從很遠的廠屏趕過來看她一眼,在這吊腳樓上和她親熱兩天,之後她依然得自己守著這份孤獨。一個花一樣的女孩兒,她需要的東西其實太多了。我可以理解她那時的狀態。她和毛傑發生那種事並沒讓我反感,並沒讓我不能接受。

從那以後,他們之間的情形對安心來說有點麻煩了,毛傑幾乎天天晚上要到這吊腳樓上來找安心。可能是事過境遷的緣故,在兩年後安心跟我談到這事的時候非常坦白,她並不隱諱地承認她和毛傑又做過兩次,但心裡的矛盾和自責越來越強烈了。她不想再這樣和毛傑偷偷摸摸地廝混下去。特別是每當鐵軍帶著他母親親手做的各種有營養的食物迢迢數百里過來看她的時候,她更會有揮之不去的負罪感。她把鐵軍和毛傑做過比較,鐵軍的外形遠遠不如毛傑那麼帥氣,也沒有毛傑那種野性的激情。但他穩重、專一、思想成熟,從個人經歷到文化修養都和安心更加相配。在理智佔據上風之後,安心決定早點和毛傑分手,該結束的要讓它儘快結束。

還沒等她想好怎麼開口的時候,毛傑自己先開了口。他那天很晚了跑到安心的宿舍,想幹那事,安心拒絕。她說毛傑,咱們別再這樣了,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對誰都不好。

毛傑正抱住安心上下其手,聽她此言便停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看她。安心正想說下去,他厲聲打斷了她:"那好,我們結婚好了,我娶你!"

安心看著毛傑那張臉,那張臉真好看。她知道他對她是真心的。她想和他分手但不想傷害他,她不想說咱們不合適你連大學都沒上過;她不想說南德這地方我呆不長我不能在這兒找物件……她不想說任何有可能刺傷毛傑的話,她只能用坦白這一招,她向毛傑坦白了自己。

她說:"毛傑,我有一個男朋友的,我們都訂婚了……"

她本想詳細說說她和鐵軍的關係,以及和鐵軍家庭的關係,但她剛說完這一句毛傑的臉色就變了。甚至,安心沒想到的,他目瞪口呆地愣了半天突然在安心剛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喊了一聲:"別說了!"接下來他跳下床,一摔門就走掉了!

他的這個反應把安心嚇了一跳,也正是這個激烈的反應,讓安心心裡充滿了歉疚。這下讓她再次體會到毛傑對她是認真的。

是她欺騙了他,傷害了他,儘管當初是毛傑主動。

後來,她想給毛傑打個電話,或者給他寫封信,但她不知道寫些什麼,也不敢面對和毛傑通話的尷尬。她以為毛傑生氣了也就不再理她了,不再找她了。這樣也好,就讓他根她一輩子吧,她也知道誰恨誰一輩子都是不可能的。時間是最強力的消化劑,可將一切刻骨銘心之事化解為無。

就這樣安心度過了一段自我譴責良心不安的日子,內心受了些折磨,有幾天茶飯不思。中國人本來是最缺乏懺悔精神的,因為懺悔是西方宗教原罪說的產物,中國人不承認原罪,所以不需要仔悔。但她真誠地懺悔了。她只是懺悔而已,並不是為與毛傑分手而後悔,因為她知道她必須、只能,作出這樣的選擇。

兩個星期以後她漸漸平靜了,心裡不再像以前那麼難受,她以為一切都已成為往事。可就在這時,毛傑又來了。那一日天色很晚他敲開了安心的門,一進屋就把安心緊緊抱住了。他說:"安心,你跟我走吧,我有錢,我可以養你一輩子!你把你那個工作辭了,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地方的。"

安心讓他抱了一會兒,這一會兒代表了她對毛傑的未及表達的歉意。但她說:"毛傑,找不想辭職。我和你不一樣,我是把事業放在第一位的。如果不是為了事業,我也不會到南德這個小城市來。"

毛傑鬆開了她,他聽出安心的語氣是嚴肅的、深思熟慮的。

不可更改和不容置疑的。他鐵青了臉,喘著粗氣,說:"我還以為,你在乎我!"

安心想解釋,她想該和毛態好好談談,哪怕自己認錯,求他原諒。她搬過椅子,想拉他坐下來,還未開口,毛傑突然粗暴地把她的手甩開了,他全身都在哆嗦,聲音也控制不住地哆嗦。

"我還以為……你在乎我!"

最近更新小說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