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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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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和她的神情,既天真又有些深意似的,讓我一時弄不清她究竟像個孩子還是更像個厭世的高人。她的言語也有點半醉半醒,眼神也有點半濁半清,以致我猜不出她是真喝高了還是在借酒說愁。

那天我們互相說了很多童年往事。我說了我的從徒工一直當到廠長的爸爸,也說到了我的善良不卷的媽媽……我真是喝高了,居然家醜外揚地跟安心說我爸這人其實特別勢利,當了那麼多年幹部了還那麼小市民。我甚至還說了我上中學時就有過好多女朋友……當然我還沒有徹底爛醉,還不至於傻到說出鍾寧。

安心也說了很多關於她家鄉的風土人情和山水草木,還說了她的父母,說了她小時候最喜歡吃的東西,最喜歡玩兒的遊戲,還背誦了幾首她媽媽寫的詩。那詩在我聽來有些晦澀難懂有些又太像兒歌;有些是明媚晴朗的山水詠歎,有些是當年知青的萬文豪情和後來悲觀晦暗的心境。無論韻與不韻,無論高深莫測還是簡單直白,我都非常認真地聽著,儘管我知道她背誦這些詩句與其說是給我聽,不如說是在發洩她自己的思鄉之情。

終於,在唸她母親最後一首詩的時候,她哭了。我聽不懂那詩,但我感動。

她很快控制住了,一直浮動在眼窩裡的兒滿眼淚剛流下來,就馬上被她擦去了。沒有抽泣,如此而已。

天不早了,我們在這家小飯館裡消磨了太長的時間,安心喊服務員過來結賬,她真的要付錢。我把賬單搶過來,說:"還是我付吧。"安心說:"今天不是我請你嗎,這是謝恩的飯。"我說:"別跟我分得那麼清,等以後你發財了,我天天找你吃大戶去。"

但安心還是搶先把已經拿出來的錢交到服務員手上,轉臉衝我說道:"我已經欠你了,不能再欠。"

她執意付了錢,我也不再爭,當著服務員爭來搶去的太現眼,讓人一看會以為我們是剛剛認識的。而且女孩兒就是這樣,她說不想欠你你就別硬上,上了反而顯得別有用心。

好在那頓飯只不過花了六十多塊錢。那時我還不知道這六十多塊錢對安心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們走出嘉陵閣的大門,風已經止住,雨也停息了。我們上了汽車。我把汽車開得飛快,地上的積水擊在車的底盤上,砰砰作響。那聲音令人快意盎然。天很晚了,車子升到京師體校的大門口,停車時我們都看到體校的鐵門已經關住。安心下了車,站在關死的大門前發愣。我也下了車,我知道她進不去了。我的腦子裡此時除了酒精之外就只有這個驚喜!我說:"安心,到我那兒去住吧。我那兒有地兒。"她沒有回頭,說:"不用。"我站在她身後不肯走,我說:"你進不去了。"她依然沒有回頭,只說:"我自己想辦法,你快回家吧,謝謝你把我送回來。"

我突然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她。兩個月來,我一直在她面前裝得溫文爾雅,對這個我喜歡的女孩兒,我早就該來魯的了,早就該痛痛快快地撒一回野!按劉明浩的說法,女人都有受虐的渴求,都有被強bao的慾望,好多女孩兒還喜歡男的跟她來硬的呢!我抱住安心,用嘴親她的耳朵,大概我太突然了太粗魯了把安心嚇了一跳,她甩開我下意識地往牆邊躲:"楊瑞你幹什麼你!"我的腦子一發熱就冷靜不下來了,我衝上去將安心擠在牆上,硬要親她。安心叫著:"楊瑞你喝醉了,別鬧了,你走開!"

她拼命掙脫我,向前面的街口跑去。我拉了她一把,拉住了她的衣服,衣服嘩的一聲撕破了。那聲音讓我清醒了一些,我知道我這下搞糟了,撕了她的衣服她會生氣的。我追上去,想抱住她向地道歉,可這歉意的動作適得其反,她更加害怕,步伐加快,拼命甩開我向燈光明亮的街口張直奔逃。我追上去伸手還想拉住她,我想拉住她說對不起,不料她突然停住,一個就地轉身,一隻腳飛旋起來,又高又快,在空中閃電般地畫了半個圈,砰的一聲擊中我的頭部。我"哎喲"叫了一嗓子,整個人斜著摔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馬路牙子上。

我的酒醒了,我驚呆地看著安心。我意識到她剛才那突如其來的一擊,竟然是一個做得極其漂亮甚至堪稱完美的"後襬腿"!

是那種只有路拳道的高手才能做得如此大開大合乾脆利落的"後襬腿"!

我歪在冰冷潮溼的地上,腦子清醒過來。我看到安心此時的腳步一前一後,步法既標準又穩健。她這姿勢幾乎一點不像我所熟悉的那個純純的少女安心。在那一瞬間我只有驚奇和歎服,完全忽略了身上不知是哪兒發出的疼痛。

安心也嚇呆了,她這一腳也許也出乎她自己的意料。她看我躺在馬路牙子上起不來了,以為那一腳肯定把我踢壞,一時瞪著眼不知所措。這時我才感覺到我的口鼻發熱,溼乎乎的像是出了血,用手一抹,手果然紅了。安心見了血也慌了,這才跑過來蹲下,掏出手絹為我擦拭,我們幾乎同時說出了一句:"對不起。"

安心扶我起來,我的右腳真的崴了,疼得幾乎不敢沾地。安心扶著我試著硬往前走:"你真傷著啦?"我真的走不動,她皺了眉:"那怎麼辦呀,你還能開車嗎?"

我看著她,問:"你怎麼會跆拳道?"

她沒有回答,說:"上醫院吧。"

我靠在她的身體上,往我的汽車那邊走。她的身體很柔軟,也很有力,感覺好極了。疼痛因此而變成了快樂,只願前面的路再長些才好,可惜我的車子偏偏就在眼前,幾步就到。

我說:"我右腳成了,開不了車了,要是左腳成了可能還行。"

安心沒做反應,把我抉到車前,才說:"鑰匙。"

我疑惑地掏出車鑰匙,不敢相信地問:"你會開車?"

安心不答話,扶我上車,然後坐進駕駛座,打著汽車、掛擋、鬆手剎,用一連串熟練麻利的動作讓我目瞪口呆!汽車唰的一聲啟動,那聲音,那速度,有點像警匪電影中的車技。車子開出路口,她才說:"我可沒駕照,丨警丨察要是檢查可是扣你的。"

我挺高興她用這種毫無拘束的口氣跟我說話。我回嘴道:"你把我弄成這樣了,還要讓丨警丨察扣我的本子,你還打算怎麼毀我,啊?"

她說:"我不是向你道歉了嗎。"又說:"是你先動手的。"

我們也不知附近哪兒有醫院,就讓她開車在街上找來找去,最後找到了北京醫院,在北京醫院的夜間門診部處理了一下我受傷的口鼻和右腳。等我們走出醫院時已是深更半夜,地上積著閃亮的雨水,雨水使夜晚的街道更加蕭條,醫院門前幾乎看不到任何過往的汽車與行人。路燈昏暗,整個城市因此而顯得有幾分曖昧,彷彿每一個角落裡都可能會有些秘不可宣的事情發生。

我突然想起來問安心:"剛才看病花了多少錢?"

"八十多塊吧,怎麼啦?"

我掏兜,說:"我給你。"

我把錢拿出來,拿了一張百元的鈔票,遞給她,她看著那錢,沒接,說:"這是應該我出的錢。"

我說:"你一個月掙多少錢?"

她又重複一句:"這是應該我出的錢。"

我說:"是我先動的手,這是應該我出的錢。我還得賠你的衣服呢。"

我把錢硬塞在她的口袋裡,她躲閃:"我不要。"我硬塞進去,說:"算是向你道歉吧。"

我一瘸一拐地向汽車走去。她跟上來,扶我上車,然後發動車子,似乎是想了一會兒,才問:"你往哪裡?"

她這句話讓我心裡笑了一下,這個機會來得可真是不易,因其不易,才顯得格外有趣。終於,時近午夜,我把安心帶到了我的家裡。在這樣夜深入靜的時候帶一個心愛的女孩兒回家,這個結果確實出乎我的意料,儘管整個過程看上去有那麼一點處心積慮的嫌疑。

安心扶我上了樓,扶我進了屋,一直把我扶到了床上。她問我:"喝水嗎?"

我說:"不喝。"

她說:"那我走啦。"

我說:"那我喝。"

她幫我去倒水,我指點她杯子在哪兒水在哪兒。等倒完水她又說:"我該走了。"

我說:"這麼晚了你上哪兒?"

她說:"我總不能在你這兒睡吧。"

我說:"在我這兒睡又怎麼啦,還怕我非禮嗎。"

她說:"有點。"

我說:"你看我傷成這樣,就是有這賊心有這賊膽也沒這賊能力啦。再說,我也沒這賊膽。"

她笑了:"這麼說,你是有那個賊心啦?"

我誕著臉,索性厚顏無恥地說:"我心裡想什麼,誰也管不著吧,我連`意淫`的權利也沒有了嗎?"

"什麼?"她好像沒聽懂。

我岔開話,說:"你睡床上,我睡外面的沙發,還不行嗎。"

她想了想,說:"還是你睡床上吧,我睡沙發。別人的床我睡不慣的。"

好,我不再執拗,一瘸一拐連蹦帶跳地為安心找出乾淨的床單、枕巾和毛巾被。這天夜裡,這個我絞盡腦汁拼命追求一直勞而無功的女孩兒,終於睡在了我的小小的客廳裡。這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因為鍾寧和她哥哥恰巧前一天一起到俄羅斯談生意去了,估計要半個月才能回來。我也不必擔心她半夜或者清晨突然闖過來"捉好成雙"。這一夜我睡得很香,那點兒"賊心"還真的沒有動過。

早上,我被輕輕的敲門聲叫醒。我知道是安心,我喊:"進來,門沒鎖!"安心推門進來,有點焦急又有點歉意地說:"對不起我起晚了,本來想幫你做早飯的,可我今天說不定又要遲到了。"

我說:"沒事,我從來不吃早飯的。你開我的車去吧,這回再遲到可沒人替你頂這個雷了。"

她掩飾著高興:"行嗎?你今天不用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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