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上樑喝彩、木匠打煞這些熱鬧,小孩子看看覺得好玩而已,最期待的就是拋饅頭了,那時候村裡大部分的孩子都缺吃,只有逢年過節和做客時候才能吃上點肉,平常都吃不飽,更不要談是零食了。
要有點零食大部分是番薯(也叫紅薯,因為來自番外,外國傳入的東西,所以叫番薯)做的。
也有人把番薯拿來形容人笨的,衝笨的要死的人喊:“你個番薯,大番薯”,意思就是:“你個笨蛋,大笨蛋”。
村裡的銅鎖,經常就被他爹媽這樣罵;可能是因為番薯裡面都是白白的,像是沒有腦筋的大腦,“沒腦筋”也是笨蛋的另一種說法。
在這片土地,種植番薯的很多,番薯在缺水的山地裡也能蓬勃生長,收成不錯,是在缺糧時候充當主食的好東西,番薯葉可以當青菜吃,番薯藤可以餵豬喂牛羊等。
番薯多了,就衍生出多種吃法,蒸、煮、烤、煨、生吃等等都可以,最常見是番薯粥,把番薯切了放在粥裡煮;也有把生番薯刨片曬乾成白白的番薯坯,剁碎曬乾成番薯米,熬粥吃。
三狗認為最好吃的番薯零食是“番薯棗”,是把三四指大的小番薯先煮熟,再慢慢熬出甜甜的蜜汁,然後把煮熟的番薯貼成兩指見方的方粒,伴上熬出的蜜汁,曬成半乾半軟的吃,有點像蜜餞,甜軟可口。
番薯棗做起來費時間費材料,所以不是常見的番薯零食,家裡偶爾做一點,大家嚐個鮮;這種東西不好長期儲存,得趕緊吃掉,不然很快就會餿了。
最常見的番薯零食是“番薯餞”和“番薯炒”,把番薯先煮熟後切片曬乾成淡黃色透明狀的番薯幹,直接吃就是“番薯餞”,放在在鍋裡和著熱沙子翻炒,炒成焦黃色的是“番薯炒”。
番薯炒這算是村裡最常見的待客零食了,客人來了,坐下先泡杯茶葉茶,然後捧上一大把番薯炒配茶吃。
儘管是爛賤的番薯零食,也不可能讓孩子放開肚皮來吃,喉嚨深似海,哪能填的滿?家裡要待客、要充飢當主食等;所以,孩子們就千方百計的到處找吃的。
比如孩子們在山上放羊砍柴的時候,會挖個土灶或是用石頭壘個灶,拿著自家的鐵勺子做鍋,各個孩子約好從家裡偷拿來油鹽、雞蛋、米等,學著家裡大人的做飯。
青菜就從別人家地裡摘一點,還順帶刨幾個番薯、芋頭,直接把番薯芋頭埋在火灰裡燜,或是放在鍋邊的灶火上烤。
就這樣,先煮上鍋米飯(基本上每次都會焦糊),再用另外一口“鍋”煎上幾個雞蛋、炒點青菜;最後每人發一個烤熟的番薯或芋頭,各人折根樹枝做筷子,一口烤番薯芋頭,一筷子飯菜。
其實從味道上來說,肯定是沒有家裡飯菜好吃的,但大家都覺得很香,這樣的吃法新鮮,都吃得津津有味的,一會兒就把所有東西吃光光,連焦脆的鍋巴也搶著吃完。
地裡除了番薯芋頭,還有“筍瓜”(甜瓜或香瓜)、軟殼麥豆(荷蘭豆)等可以摘了直接吃,香甜可口;很多人把筍瓜種在自家門前的院子裡,以防被孩子們偷吃。
至於老虎豆(蠶豆)、田勝豆(毛豆)等,生吃不下,草青味太重,味道也澀苦,就摘了用火烤著吃,很香;家裡會把成熟的老虎豆、田勝豆(成熟後是黃豆)用水煮或是炒熟來吃,味道很好。
這些直接可以吃的蔬果,在農村,要種最好是很多家一起種,不然你一家種,會被孩子們偷吃光的,比如有人偷偷在絲瓜苦瓜棚裡種黃瓜西紅柿的,一旦被人知道,沒幾天,就被孩子偷摘完了。
三狗沒來得及,黃瓜就被人摘光了,連長得什麼樣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說是味道,多年後三狗在外面吃到黃瓜,還不知道這是什麼菜?
聽人說是黃瓜,三狗還以為別人騙他的,這黃瓜綠油油的一點也不黃,吃的味道也不像瓜果的味道,憑什麼叫黃瓜啊?
三狗和明誠他們倒是摘到了西紅柿,還沒紅,青的,一口咬下去,哎呀媽呀,苦死了,全吐掉了,還好沒有忍著苦吃下去,不然全中毒了。
有人在高粱地裡種玉米,居然還是被老鼠群一樣孩子們知道了,三狗他們去摘了吃,這玉米棒子還沒長大,才剛剛成型,大拇指那麼大,讓大夥碰上了生吃玉米的最好時機,好甜啊。
大家連著玉米軸都吃掉了,也是甜的;搞得多年後三狗吃玉米時候,連著玉米軸都要吃,可那已經成熟的玉米軸那能吃得下,搞得一嘴的渣子,還被人笑話,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高粱地(青紗帳)是個好地方,三狗他們可以在裡面躲邏(捉迷藏、躲貓貓),“打仗”(模擬打仗一樣的遊戲)等。
高粱熟了割了後,高粱稈子還可以嚼著吃,有一些甜味,像甘蔗一樣,只不過沒有甘蔗那樣水分多,但能替代甘蔗已經是很不錯了。
大夥兒一人手裡好幾根高粱稈子,大嚼特嚼,那堅硬的高粱稈子皮,都把二毛的嘴巴劃拉出血來了,不管,還是要接著吃。
除了田地裡的,村山上大部分是茶籽樹,所以一大特產是茶油,但茶油很金貴,大部分的村民都拿來賣錢的,或是留給自己吃一點,這個做不了零食。
但茶油來自茶籽樹,村裡後山漫山都是茶籽樹,一二人高的茶籽樹,也是孩子們上山放羊放牛玩耍的主要道具,三狗和明誠明月小時候經常就在茶籽樹林裡爬上爬下的追逐和捉迷藏等。
每到春天,茶籽樹花開,猶如漫山飛雪,可村裡人司空見慣,沒覺得這是美景,這時候孩子們反倒不怎麼進茶籽樹林裡玩了。
因為風一吹過,花蜜就跟下雨一樣灑在身上頭髮上,把頭髮結成一塊一塊的,梳都梳不開,盡招蚊子蒼蠅蟲子什麼的。
不過這也成了孩子們的天然零食,三狗他們就折根“爛衣茅”(蕨類柴草)的莖,抽掉裡面的芯,就成了根吸管,拿來吸花瓣裡的花蜜,甜絲絲的。
吸多了最後都甜到發膩發苦,甚至會醉倒暈乎乎的,這個時候,三狗和明月他們就索性躺在樹下草地上,眼暈暈的看著藍天上雲聚雲散,幸福極了。
除了花蜜外,茶籽樹在春天還會結一種叫茶泡的東西,看起來像白灰一樣桃子,其實裡面是空的,但肉較厚。
還有一種叫茶片(學名茶耳),不是很常見,都是茶籽樹結出變異的東西,味道都淡甜微苦爽口,都可以吃。
於是,一到春天茶籽花開時候,三狗他們就帶上明月一起,漫山遍野的去尋找茶泡茶片吃,找的孩子多了,就沒有那麼容易發現了,有時候會為了一個茶泡走上幾里山路。
有時候看見一個大茶泡遠遠的掛在樹上,那一刻,全部的勞累一掃而光,興奮的大呼大叫的,爬上樹小心翼翼得摘下來,掰開你一片我一片的品嚐,或許那一刻,享受的不是純粹的美味,還有苦苦尋找到後的快樂。
茶片更難以發現,長得幾乎和茶籽樹葉一模一樣,只是厚一些透明一些,有點像冬天被冰包裹的茶籽樹葉。
三狗長大後看見翡翠後,想起小時候的茶片,也如翡翠樹葉一般晶瑩剔透,尋到後明月一般都捨不得吃,要小心翼翼的保護好,拿回家給娘嚐嚐。
明月娘是縣城裡嫁過來的大小姐,小時候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但人很知書達理雅緻親和,明月和娘最親,恨不得天天膩在一起。只有和三狗他們出去瘋的時候才會暫時忘了家裡的親孃。
除了茶泡茶片外,村裡還有點零星的天然果子,比如“貓貓”(學名覆盆子,也有人稱為山莓或紅莓),長在荊棘上,鮮紅如水晶瑪瑙一般,味道非常好,酸甜適中,食後唇齒留香。
這種“貓貓”,三狗總是摘回一大捧,給明月他們洗了,大家一起坐在高高的門檻上,你一顆我一顆的吃,完後還吧嗒著嘴巴,感覺永遠都不會過癮。
還有一種只長在草地上“茄郎”(類似野藍莓)的東西,大家一起趴在草地上摘著吃,又酸又甜又澀。
大家吃得舌頭最後都麻了,說話都不伶俐了聽不清了,互相伸出舌頭來看,個個都是藍黑色舌頭,笑的直在草地上打滾……
至於果樹,村裡是很少的。桃子樹是有,但很少,都是些毛桃,等不及桃子變大,就被孩子們洗劫一空了,用力搓掉小毛桃上面的絨毛,就迫不及待的放嘴巴里吃。
沒成熟的桃子,肉很結,味道很酸澀,明月基本上每次吃一口就吐一口,但每年三狗摘來的桃子,明月都雀躍的嚷著要吃,還是吃一口吐一口。
看著三狗他們津津有味的大啃特啃的嚼著桃子,明月很難理解,難道他們不怕又酸又苦的味道嗎?
桔子也是,桔子樹很少,一個村估計也就一兩棵,孩子們天天盯著桔子長大,等不及桔子紅了,長得半大的綠桔子,就去摘了吃,結果酸的要死。
人說,怎麼不等桔子紅了再摘了吃?你想得美,村裡那麼多孩子,個個都怕吃不到,哪裡等得及讓它紅了再摘,還不先趁早摘個吃,管它是甜是酸,總比被人摘光了沒得吃好。
村裡柚子樹還挺多,大多的柚子是做醬頭(柚子皮切片,多道過水去澀,和醬料和在一起蒸熟後曬乾成一種醬菜)的,柚子皮很厚,心很小,味道很苦,基本沒人去摘了吃,而且也等不到去摘,青青的就被打下來做醬頭菜了。
但村裡還是有幾棵真正的柚子樹,可人家都是種在自家院子裡的,不給偷,樹幹上還栓著狗。
有極個別的老太,整天守在柚子樹下,天天點著數,要是哪天發現樹上少了個柚子,都要跳起腳來罵街的,一罵都要罵上個半天才停歇;孩子們經過他們家門都要繞著走,不然都會被懷疑成偷柚子的嫌犯。
入秋後,三狗他們每天看著黃橙橙的柚子壓彎了枝頭,那口水,不停地吞著,那心火,熊熊燃燒著;可以一看見那兇悍的老太,不由得縮回了腳。
按現在的說法,辦法總是比困難多,等三狗把黃橙橙的柚子從腋下衣服裡掏出來時候,明月總是目瞪口呆的。
明月一邊急不可待的吞著口水,一邊好奇十足的纏著三狗,一定要讓三狗說出是怎麼摘來的。
這個時候,三狗總是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慢條斯理得剝著柚子皮,柚子特有的清甜味一下子就瀰漫滿整個房間,幾個孩子沉浸在幸福的口腔美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