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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之交,江湖重逢,本是世間一大美事。
但是,我心情沉重,完全沒有心思享受這上天的美意。
小酒館裡,我們三人收拾了四個金兵的屍首。陸游本想就地暢談,但李小謙擔心這四個金兵久久不能回去覆命,恐怕會引來更多金兵。
陸游點頭稱讚李小謙思慮周全,給店老闆一大錠金子,讓他攜家人快些逃命。而後,我們四人便連夜離開了開封府。
金人統治下的大宋故土,遠比我們想象得更加悽慘。深夜的荒野古道旁,隨處可見飢腸轆轆的流民,他們絕望地仰望星空,似乎是等待著死亡的早日降臨。
陸游說,這些百姓最恨的不是金人的殘暴,而是大宋的拋棄。
白景行猛灌了幾口酒,長嘆一聲:“山河破碎,同胞蒙難,縱使我身為武林盟主,卻也只能帶著這個武林自保求存,這世道當真如此殘忍嗎?”
夜間,更深露重,白景行竟然有些醉了。他無心再趕路,便索性在路旁尋了一間破舊的茅屋休憩。
茅屋外地,星月當空,夜幕深邃。篝火迸發“噼啪噼啪”的聲響,與茅屋裡白景行的鼾聲交錯成一曲怪異的聲曲。我再也無法忍受內心裡種種疑惑的煎熬,索性去問陸游:“你真的沒有殺圓信?”
陸游表情嚴肅,而且憤怒,說道:“大丈夫敢作敢當,且不說我不會妄殺好人,即便是殺了,我也不會矢口否認。”
他語氣篤定,言辭鑿鑿,讓我無可辯駁。
我又問:“為何你武功這麼厲害,當時在紹興客棧卻不漏身手?”
陸游答:“我的劍是用來殺金賊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對宋人出手。”
我再問:“你可認識一個叫小月的女子?”
“小月?”陸游摸著下巴,思索了一番,說:“從未聽過。”
我說:“她也會使陸家劍法。”
陸游堅定地說:“這絕無可能!我叔父自創的陸家劍法只傳給了我一人。這世間,除了我和我叔父絕對不可能有第三人會使陸家劍法!”
這是一個巨大的謎團。我雖然知道了圓信是死在陸家劍法之下,但是,我仍然不知道是誰殺了圓信,也不知道殺死圓信的黑衣人為何會認得我。
這些疑惑就像是一團交纏在一起的線,我雖然找到了線頭,卻仍然解不開揉搓在一起的死結。
李小謙從茅屋裡走了出來,他倒揹著雙手,緩步而來,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彷彿從未將圓信的死放在心上。
那可是他的師叔啊!
李小謙表情突變,像一個頑皮的孩子,從背後拿出一個鎏金的酒葫蘆,在手中搖晃著,說:“我把白老頭的酒偷出來了,你們要不要嚐嚐?”
我突然想到了醉生夢死丸,胃裡一陣翻騰,連連擺手說:“打死我也不喝!”
陸游看了一眼茅屋,面露難色,說:“恐怕不敬!”
李小謙不知從何處找出了幾個破碗,從身後拿了出來,悠哉地坐下,說:“怕什麼,白老頭自己肚子裡有個釀酒作坊,不差這點酒。”
我補充道:“對,他拉的屎能釀酒!”
陸游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叫道:“什麼?!那,那個......也能釀酒?!”
我問:“哪個?”
李小謙推了我一把,說:“什麼哪個啊?問那麼多幹什麼?人家陸游兄是文人,高階知識分子,哪能像你一樣,張口閉口都是屎尿?”
我說:“你也是文人!”
李小謙說:“我不一樣,我是文化流氓!”他倒了一碗酒,遞給陸游。陸游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接了過去。李小謙笑著,說:“陸游兄,沒想到你的武功這麼厲害!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了!”
陸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李兄過獎了。”
李小謙又倒了一碗酒,伸到我面前。酒水澄澈,倒映著天上的彎彎的月色,更顯得明亮。但我不想喝。無論那酒看起來如何誘人,都讓我不可避免地想起白景行肚子裡的那些會釀酒的蟲子,隨即雞皮疙瘩便會肆虐全身。
我擺了擺手,說:“不喝!”
李小謙白了我一眼,說:“不喝拉倒。省給我和陸游兄享用了。”
陸游說:“我們嘗一碗已是不敬,還是把這酒給前輩送回去吧。”
李小謙拿碗與陸游手中的碗一碰,說:“先喝了再說。”然後,他仰頭喝了一大口,幾乎就要見了碗底兒。
陸游或許被他飲酒的豪氣所感染,也仰首飲盡。
我看著兩個人喝酒,感覺就像看著他們吃下了醉生夢死丸一般,只覺得一陣噁心,無法再去直視。
李小謙又倒滿了酒,說:“此情此前,陸游兄不想吟詩一首?”
我問:“為什麼要寫淫詩?”
陸游一口酒“噗”的一聲噴了出來,噴到了火裡,火堆裡“轟”的一聲,火焰躥高了半尺。陸游慌亂地抿著嘴角的慘酒,說道:“失禮,失禮了!”
李小謙拍了一下我的腦袋,說:“旦丙啊,你還真有我們那個時代人的潛質啊!這無法直視的諧音張口就來,你人才啊!”
我不明白自己哪裡說得不對,問:“你不是說要陸游兄淫詩一首嗎?”
李小謙啐了一口,說:“呸,出門不要說你是我的學生!”
我什麼時候成了李小謙的學生?!
我說:“我本來也不是你的學生。”
陸游調轉話題,說:“兩位兄弟不是與圓通大師在一起嗎?為何會來到汴梁城?”
李小謙說:“圓通大師派我們到少林寺去處理一些事情。”
陸游“哦”一聲,說:“可否有什麼需要兄弟效勞?”
我突然想到了他仍有殺害圓信的重大嫌疑,不願讓他再攪進少林寺的事務,便搶先說道:“不用!”
李小謙面露不悅,說:“不用什麼不用!陸游兄一番好意,你怎麼能拒絕得如此武斷?!”他轉頭看著陸游,嘿嘿地笑著,說:“不知道陸游兄要去哪裡啊?”
陸游嘆了口氣,說:“科考在即,我正準備赴往臨安府趕考。不知這次,是否能夠遂了母親的心願啊!”
李小謙問:“你媽也讓你考公務員啊?”
公務員?是什麼意思?
顯然,陸游也沒有明白,他不解地問:“何為公務員?”
李小謙尷尬地笑了笑,說:“呃......就是你們這的科舉考試。在我們那叫公務員。呵呵......”
陸游長長地“哦”了一聲,隨即嘆息道:“考取功名,乃是家母的期許。”
李小謙問:“你是怎麼想的?”
陸游說:“家母之命不敢違背,只是,這朝局......即便為官也毫無意趣。”
李小謙說:“此話怎講?”
陸游說:“如今朝政被奸臣把控,皇上又懦弱無能,大片國土淪喪,百姓遭受磨難,卻不思揮師北上恢復河山,只想著偏安一隅,苟且偷生。這樣的朝局......即使為官又能如何?就像這一路走來你所看到的,功名於這些苦難的百姓有何裨益?”他深邃的目光中,滿是悲愴與不甘。他仰首飲盡了碗中的酒,那酒水似乎從喉嚨流進了眼窩,在眶中蹣跚,映著明亮的月光,閃動著。
突然,陸游“啪”地一聲摔了手中的碗,喝道:“倒不如讓我橫刀立馬,馳聘疆場,衝到金賊帳中,殺個痛快!”
他聲音洪亮,在天地之間遊蕩,充滿了傲然正氣。我彷彿看到了一幅畫卷,在這幅畫卷中,陸游身披盔甲,手持軟劍,他變幻著身形,割裂來犯金兵的喉嚨。
一劍封喉,不見血光!
“啪”!
一聲脆響從屋裡傳來,接著就是白景行的叫罵聲:“誰他孃的擾了老夫的清夢!”
剛剛醞釀了滿臉豪情的陸游向受到驚嚇的小兔一般慌張地了下來。
“啪”!
又一聲脆響,白景行又罵:“哪個兔崽子偷了老夫的酒?!”<!--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