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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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穠華心裡七上八下,料想太后是要設鴻門宴,也未問太多,欠身應了個是。

太后沉吟半晌,自言自語道:“恐怕沒有太平日子了,好不容易收攏的人心,又要因為重光回朝動搖。那些宰相大臣們,永遠這山望著那山高,反對這反對那,恨不得換了皇帝才稱他們的心。我知道官家眼下難,不想落人口實,只有等重光自己露馬腳了。”

她坐不住,掖著兩手道:“不知官家眼下如何,看時辰應當已經散朝了,臣妾想去崇政殿接他回禁中。”

太后看向她,點了點頭道:“去吧,若是有什麼事,派人來回稟我一聲。”

她起身納福應了,出寶慈宮往前朝去。崇政殿是散朝後的便殿,今上一般在那裡休息,處置朝上未辦妥的瑣事。她讓時照引路,登了階陛向上,正遇見幾位宰執從殿內出來,簷下碰個正著,慌忙斂袖長揖下去,“聖人長樂無極。”

她抬手請諸位免禮,“本宮聽聞懷思王還朝了,可有這樣的事?”

樞密使道是,“聖人坐鎮禁中都得知了,的確有這回事。”

這群人裡基本都是一二品的大員,她不說要置雲觀於死地,至少先給他們提個醒,便道:“昨日懷思王挾持本宮的事,諸位相公可聽說了?往小了說是家事,但天家家事亦是國事。官家大度,礙於手足之情不忍苛責,眾位相公是官家倚重的股肱,心中當有數。”

皇后是今上的枕邊人,同今上的心意是相通的,表明了態度,就是給他們警醒,官家施天恩,不代表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幾位宰相自然都明白,俯首道:“聖人且放心,這事終會有個論斷。聖人乃國母,國母不可褻瀆,臣等時時謹記在心。待明日上朝,臣等具奏疏再議,必定給聖人一個說法。”

她頷首道好,“如此相公們自便吧,代本宮向夫人們問好。過幾日天寧節,再設宴請諸位夫人入宮相聚。”

眾官員諾諾應了,卻行退後幾步下了丹陛。她轉身欲入殿,一抬頭卻見雲觀立在那裡,朝陽和暖的金芒灑在他的方心曲領和羅裳大帶上,好一副煌煌的氣象。

可是再見他,卻已經沒有了原來的感覺,從他扔下她那刻起,她就已經不再認得他了。剛才的話他大概都聽見了吧,她也不在乎,與他擦肩而過,他失口叫了聲穠華,“昨晚的事……”

她頓住了步子,因為決絕,有種昂揚的美,“王爺需慎言,我是皇后,直呼其名是為大不敬。”

她廣袖一拂,他心頭驟痛。回身看,重元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殿門前,朝她伸出手,她極自然地交付在他掌心,相攜進了崇政殿。

他撇嘴笑了笑,提起袍角下丹陛,蔽膝上千絲萬縷的金銀線刮擦著拇指,有種鈍鈍的麻木感。

承事郎左右隨行,原本是東宮詹事府出身,跟了他十幾年,對內情也都熟知。待出了右承天門,見近處無人才道:“皇后對郎主的誤會愈發深了,如今只怕一心向今上那頭倒戈,日後郎主行事亦有不便。”

他頓住了腳,眯著眼仰頭望天上的太陽,看久了眼花,腦子裡卻愈發明晰了。

“這樣最好,她怨恨我不打緊,將來我有的是機會向她解釋。那位高坐明堂的陛下比鬼還精,要想瞞過他,就得連穠華一道騙。她太單純,從小便是這樣,有什麼心事都放在臉上,一個閃失便會壞事。這樣好……”他垂著嘴角,艱難地點頭,“這樣好……她一心一意待在重元身邊,重元對她便不會起疑。”

承事郎沉默下來,頓了頓道:“李肇他們已在秘密聯絡朝中反對今上的官員,朝堂上是一宗,最要緊的還是軍頭司。官家御前親軍,只要拉攏兩三直,便足夠我們行事的了。郎主,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今上眼下是不便發難,待這個風頭過去了,看著罷,必定是一片刀光劍影。我們沒有兵權,要想與他對壘是不能夠的。”

“所以我回來,至少不必躲躲藏藏。東宮曾有過一次暗殺,我越是決口不提,流言擴散得就越是快,對我們也越有利。重元自恃聰明,同樣的手段他不屑用第二遍,這回必定要走正道的了,冠冕堂皇給我扣個叛國或者其他的罪名,除掉了我,他還是個中正平和的明君。這麼做好雖好,卻需要時間。而我缺的正是時間。”他轉回頭看他,“成則,其實我和他的實力從來不對等,我在綏國這七八年,先帝身體一直不好,他把大鉞的兵力都收入囊中,早就有了奪嫡的心思。我心裡知道,然鞭長莫及,坐上這樣一個被架空的太子位,有什麼意思?我不想做傀儡,他也沒有打算讓我做傀儡,所以你死我活在所難免。”他哼笑了聲,“你說得對,我們無權無勢,只有靠一條命。死過一回,就算無所不用其極,我也對得起天地良心。”

話是這樣說,心愛的人離心離德,難免令他感傷。成則回望門內巍巍宮闕,原本那裡應該是郎主的,命運弄人,叫別人搶佔了去。他不懂怎麼安慰人,只說:“忍字頭上一把刀,勾踐臥薪嚐膽十餘年方成霸業,郎主忍得一時,將來功成,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皇后若與郎主一心,郎主日後善待她;若不能體諒郎主,這樣的女人留著也無用。”

他聽了低下頭輕輕一笑,“我的年少時光裡只有她,有時候嫌她麻煩,可是一日不見就丟了魂似的。如今看到了,她已經不再愛我了……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促成她來大鉞。現在想想,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嘆息著,負手慢慢向西華門上去了。

一縷日光從視窗照進來,照在屏風後面的矮榻上。

穠華倚著憑几聽外間說話,留下的都是官家的近臣,雲觀的出現讓他們如臨大敵,想了千百種辦法,大部分仍舊主張刺殺,今上卻搖頭,“他到人前來,要殺自然更容易了,但是要堵悠悠眾口,還需一個兩全的法子。”轉頭對裴然道,“提點刑獄司愈發不成氣候了,七夕的案子拖到現在,還沒有個說法?”

裴然拱手道:“先前是沒有辦法,只因懷思王已死,死人行刺沒有說服力。”言罷一笑,“如今好了,既然他死而復生,臣等便知道應該怎麼做了。”

他點了點頭,“審問不要停,不過奏議需緩上兩日,催逼得太緊了,顯得朕沒有容人的雅量。”

裴然領旨道是,一旁的中書令抱著笏板喃喃:“懷思王的王號已然不合時宜了,陛下還需費心。現如今王侯都是有食邑無封地,人在汴梁,也易於掌控。”

他想起雲觀那時和安康郡王私下裡商議,打算封他個陳留王、仙都王,自己要是可以這麼做就好了。思來想去,終歸不能,免得叫人說他尖酸。要想博美名,不只要善待,還需厚待。他的手指篤篤叩擊桌面,思量半晌道:“封寧王吧,太平無事最好。食邑三萬,賜王府一座,賞錢十萬緡。”指了指參知政事道,“穆相去辦,務必大張旗鼓,辦得風光。”

參知政事俯首領命,又聽他曼聲道:“寧王門客眾多,多則亂,挑出一兩個收歸朕用,應當不是難事。朕知道他靜不下心來,必定四處活動。命人好生留意,哪些官員與他私下有來往,記下名冊,秋後算賬。”

眾人長揖領命,他乏累地捏了捏眉心,擺手道:“去吧,把該辦的事都辦了。不要限制他的行動,他活動得越開越好,朕倒要看看誰敢同他親近。”邊說邊摘冠,伸手要把玉犀簪拔下來,可是觸手一團柔軟,竟把他嚇了一跳。

原本要退下的官員們卻頓住了腳,神色古怪地望著他。穠華在屏風後面看得清楚,心裡通通直跳,揚起大袖把自己的腦袋蓋了起來。

“皇后!”驚天動地一聲呵斥,她瑟縮了下,猶猶豫豫噯了一聲。

眾官員臉上五彩繽紛,原先奏事總忍不住往陛下進賢冠上看,心裡納罕今上今日好興致,誰知鬧了半天,竟是帝后夫妻間的小情趣。側目窺視屏風,皇后端坐著,露出了半張臉,正色道:“臣妾在,聽陛下的吩咐。”

他雖生氣,外人面前體面不可丟,淡淡將墨菊放在一旁,打掃了一下喉嚨對眾臣道:“沒什麼事了,多留心寧王,若發現不軌,即刻告知朕。”

眾臣道是,卻行退了出了正殿。

他不動如山,穠華訕訕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孃孃先前得知雲觀回朝,心裡很是著急。我不放心你,過前朝來接你回去……”

他不聽她打岔,點點手旁墨菊,“這是怎麼回事?”

她霎了霎眼,“我不知道。”

她這麼一說,可苦了錄景了,雙膝一軟,差點跪下來。今上果然調頭看過去,“副都知,你說。”

說什麼呀?說官家從湧金殿出來就戴著花嗎?他上輦的時候他曾經提醒,他當時並未放在心上。現在要怪罪,真個兒屈死人了。

他苦巴巴看著皇后,皇后終於良心發現了,坦然道:“是我乾的,誰讓你早上說那樣的笑話!一切與錄都知無關,你要罵便罵我罷。”

他嘴唇動了動,不知在嘀咕什麼。半晌卻笑起來,“我還不曾戴過花呢,今日定將滿朝文武驚壞了。這樣顯得親和麼,也沒什麼不好。”

錄景鬆了口氣,忙道是,“明日官家看,朝上必定有半數官員戴花,以示對官家的推崇。”

他狠狠白了他一眼,要罵他,又怕折了皇后面子,到底按捺下來。把那朵花拿在手裡盤弄,慢吞吞道:“皇后與朕鶼鰈情深,大臣們看在眼裡,寧王也看在眼裡。適才皇后對宰執們的一番話,想來他是聽見了的。”

她屹然道:“那又如何?他既然回朝,就應當做好這樣的準備。我知道官家有些話不好出口,既然你不便說,那就由我來。我是皇后,將來要輔佐官家的,畏首畏尾,豈不叫人說我無用麼!”

他聽了自然感覺欣慰,至少他看到她在努力,雖然手腕還略嫌稚嫩,但是也表明了她的態度,不再是隨波逐流的了,她有她的立場。雲觀昨日的所作所為令她寒心,她和他反目成仇了。只是他今日匆匆回朝來,不管是作何打算,多少同她有些關聯。

他莫名悵惘,手指揉碎花瓣,思緒紛亂。

她站在一旁等他,見他出神,輕聲道:“官家政務理完了麼?理完了咱們回去吧!孃孃說打算設家宴,請寧王赴宴,官家的意思呢?”

他說:“設鴻門宴麼?甕中捉鱉,將他正法?若真是這樣,皇后可否出面相邀?”

聽他這樣說,她倒是遲疑了下。她站在他這邊,此心天地可表。她可以看著雲觀被擒,甚至看著他被誅殺,但是要她親自動手,她覺得自己可能做不到。做不到又當如何呢?她嘆了口氣,“我相邀,他應當會提防我吧!官家當真希望我去麼?若你希望,那我便去。”

他思量片刻,還是搖頭,“我說過,這事不和你相干。他半道上扔下你,你固然恨他,但是未到想殺他的地步。畢竟有過七年的感情,你還是念舊的,我說得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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