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太舒還是那樣神情鎮定,不見任何喜怒,只是在高彥秋說完後,他低聲細語地回上一句。
兵部侍郎顯然也看見了薛翃,回答高彥秋的時候,雙眼抬起,不動聲色地看向薛翃。
正高彥秋回頭,看見薛翃的那一刻,老頭子皺緊眉頭。
然後,高彥秋直直地走了過來。
兩人之間相距本就不遠,高彥秋走了七八步,就到了薛翃跟前,他凝視著薛翃,又掃向旁邊的小全子跟那兩名小太監:“我有幾句話要跟和玉道長說,你們先走開些。”
小全子遲疑地看薛翃,卻見她一點頭。
於是三名小太監才齊齊地後退了數步。
虞太舒在高彥秋身後四五步遠的地方站住,垂眸凝神,神情淡靜。
薛翃稽首:“高侍郎有禮了。”
高彥秋又高又胖,站在薛翃面前,越發顯得她身形纖嫋。
高侍郎看她神色清冷,又如此稱呼,便道:“哼,果然是出家了,真的是這樣冷麵絕情起來了。”
薛翃道:“請高侍郎見諒。”
高彥秋眉頭更加皺深了幾分,按捺不住道:“可是我有幾句話要跟和玉道長說,你雖然自詡出家,我也當你是修道之人,可有的人卻不這麼認為,他們心心念念記得你是高家的人呢!所以你所做的一些事,他們就會以為是老夫的主張,認為是老夫別有用心,指使你這麼做的!你倒是清閒自在,卻害的老夫出來頂罪!”
高彥秋很不負他的“大炮”諢號,說到最後,幾乎咆哮起來。
薛翃不為所動:“我不明白侍郎說的是什麼?誰推侍郎頂罪,又是因為什麼?”
高彥秋粗聲道:“你別裝糊塗,康妃娘娘的事,不是你惹出來的?夏太師先前把我罵的狗血淋頭,你當然是不知道。”
薛翃微微一笑:“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據我所知,康妃娘娘的事自有聖上處置,太師為難侍郎實在是大不明智。”
高彥秋直眉楞眼地瞪著她:“這話你不如跟太師說去,看他是怎麼明智地回答你!”
薛翃淡淡道:“侍郎稍安勿躁,想必太師只是一時衝動,以太師的為人,定然很快就會明白這些事跟高侍郎無關的。”
高彥秋見她從頭到尾都是一派淡然處之不當回事的樣子,氣的鬍子都飛起來:“你說的輕巧!你……”
正在這時,虞太舒走到跟前,他咳嗽了聲:“侍郎,這兒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
高彥秋橫向他:“怕什麼?難道我說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
虞太舒沉聲靜氣道:“仙長所說的有道理,太師應該是一時氣惱而已,且方才太師已經去了雪臺宮,凡事只要說開了就好了。畢竟張貴人之死,的確跟和玉無關。”
薛翃聽了這句,不禁抬眸看過去。
——虞太舒這話,倒像是未卜先知,知道夏英露會把她給太后跟皇后設計了的真相跟夏太師解釋似的。
高彥秋磨了磨牙,斜睨薛翃一眼,咬牙喝道:“那好吧,只盼千萬別再有下次!”
一拂衣袖,往前而去。
虞太舒卻並沒有立刻跟著離開,緩聲說道:“仙長雖是出家之人,可畢竟俗家在京內,倘若得閒,最好回府探望探望。”口中溫和地說著話,雙眼卻直直地盯著薛翃。
薛翃對上他的鳳眸,看出虞侍郎的眼神之中暗潮隱隱,好像還有許多話沒說完,又好像在等待她的回答。
第30章
四目相對, 薛翃眼前突然出現這樣一幅場景, 一個矮小的身影站在身形高挑的男子前方,鄭重地說:“一定要記得我的話。”
男子沉聲道:“我不明白。”
那稚嫩的聲音清晰地回答:“你記得便好。等事情來臨,你自然明白。”
薛翃恍惚。
耳畔突然響起高彥秋的粗嗓子:“太舒, 還不快走?”原來是高彥秋走了幾步發現人沒跟上,回頭正叫。
“仙長,我先行一步。”虞太舒目視和玉,微微頷首,跟她擦身而過。
虞太舒去後,小全子才又湊過來, 道:“這高侍郎可真兇, 怎麼對誰也是這樣,仙長,他是不是責罵您了?”
薛翃問:“他為什麼要責罵我?”
小全子吐吐舌頭道:“看高大人的臉色就知道沒說好話, 再說,誰不知道內閣大人們裡頭,數高大人的脾氣最壞?這虞侍郎大人倒是個難得的溫溫君子。”
薛翃笑道:“你是不是想說謙謙君子, 溫潤如玉?”
小全子拍拍自己的腦袋:“是是是,就是這句。奴婢給記錯了。”
當下送了薛翃進甘泉宮, 正裡頭郝益聽說薛翃來了,也正迎了出來,一邊說道:“仙長來的正是時候, 夏太師跟高侍郎各位剛剛離開。”
小全子忙多嘴道:“郝公公, 我們是來的不巧了, 才跟高大人撞了個正著,大人還把仙長說了一頓呢。”
薛翃道:“沒要緊的事,不必提了。”
郝益對小全子道:“你瞧仙長的心胸,再看看你。不過你既然撥給仙長使喚,自然得有點兒眼力介,似高大人是仙長俗家的祖父,說兩句倒也罷了,若真有人欺負,你可要挺身擋在前頭才是。”
小全子忙道:“奴才遵命。”
正嘉此刻已經又回到了省身精舍,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聽見動靜便睜開眼睛。
郝益不等吩咐,已經準備了所用冷水之物。
正嘉的目光在薛翃身上停住,帶了三分笑意:“這半天一宿過去,你的氣可消了?”
薛翃默默說道:“小道並沒有什麼氣。”
正嘉道:“若沒有氣,為什麼昨兒賭氣走了,朕叫你回來你都置若罔聞?”
“那是因為萬歲有正事跟人商議,小道自是該避嫌的。”
正嘉見她並不靠前,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一拍:“你過來。”
薛翃上前一步。
正嘉說道:“你也太敏感了些,之前朕說的張貴人一事,跟你無關,至於俞蓮臣……你心中知道就好。”
“您的意思是?”
正嘉淡聲道:“雖然真人說俞蓮臣是地煞之氣,朕也信了。但是,你總該明白,他所犯的是謀逆之罪,就算天下大赦都不能擺脫的罪責。朕可以聽真人的話暫時將他羈押,但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了,你可懂得?”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他是說雖然暫時不殺俞蓮臣,但也絕不會赦免他的謀逆之罪,所以叫薛翃不要心存希望。
薛翃垂頭不答,心微涼。
皇帝竟通透到這種地步,大概是出自對陶玄玉的敬重,所以才順水推舟,並沒說別的。
正嘉問:“你知道朕為什麼當著你的面替俞蓮臣,又為何跟你說這些話嗎?因為朕知道,你對薛家多半有點不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