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龍泉窯的青釉繩耳三足爐裡,燃著溫和清淡的蘇合香。
蘇合有凝神鎮痛的功效,薛翃聞到這股香氣,便知道皇帝的頭疼症還沒有好轉。
正嘉皇帝卻並沒有像是頭疼的樣子,讓薛翃坐在紫檀大圈椅上,道:“別動,讓朕仔細看看。”
薛翃端坐不動,察覺皇帝俯身靠近,他的手在下頜上輕輕一抬,目光卻從她的眉眼上寸寸挪開,這才緩緩地看向左邊臉頰。
臉上的傷痕比剛打過時候更加可怖了幾分,已經有青紫的腫起,左邊嘴角也微微腫脹,透著血漬。因為膚色如雪太過明淨無瑕,這傷痕看起來就越發觸目驚心了。
正嘉屏息看了片刻,目光深沉:“想必疼的厲害?”
薛翃道:“回萬歲,不礙事。”
正嘉道:“這也是怪朕,先前太嬌縱康妃了,縱的她不知天高地厚。這若不是郝益通報,你這樣的人物,怎麼禁得住那些混賬濁物的毒手磋磨。”
皇帝的濃眉一蹙,頭也不抬道:“郝宜,把那守宮丸拿兩顆,黃精丹參酒一盅,白玉地芝膏都取來。”
外間郝宜正守著,聞言忙抖擻精神:“奴婢遵旨。”抽身去了。
這些東西都是防風、消腫、化瘀、鎮痛之物,大內所制的,自然非同凡響。
不多會兒郝宜去而復返,手中親自託著一個紅木盤子,跪地奉上,皇帝先是拿了一顆守宮丸,對薛翃道:“把這個吃了,恐怕這次受了驚嚇,別積在心裡害病。”
等薛翃接了過去,皇帝又將那一盅酒端過來,自個兒嗅了嗅,道:“用這個服下,效果最好。”
薛翃遲疑了會兒,皇帝笑道:“難道你還怕喝醉了?這是藥酒,對你有益的。”
郝宜急得忍不住說道:“和玉道長,這是主子御用的,還是第一次賞人呢。”
薛翃才道:“多謝萬歲。”終於慢慢地用黃精酒將丸藥送服了。
郝宜這才鬆了口氣,見皇帝把藥膏拿了去,他仔細打量正嘉,不見皇帝有什麼吩咐,於是忙夾著紅木盤子,悄悄無聲地又退了出來。
正嘉把拿了個白玉小勺子,從玉瓶裡挑了些許白玉地芝膏出來,薛翃突然察覺他的用意,忙道:“萬歲,這個小道自己來就是了。”
正嘉似笑非笑:“說來你受傷也是朕不察之故,別動。”
他便站在椅子前,薛翃一站起來,雙腿就會碰到那玄色緞繡金龍的袍子,就好像給困在椅子裡一樣,想動而不能動。
正嘉看一眼她的眸色,手指從玉勺上抹了藥膏,俯身輕輕地擦拭在薛翃的臉上。
薛翃微微轉頭,竭力垂著眼皮,皇帝的手很輕,只有藥膏沾上肌膚後稍微的一點點刺痛感,但薛翃縮在袖子裡的手卻已經悄然握的死緊。
皇帝將她半邊臉頰都塗了一層,那藥膏滲透,原本辣痛的肌膚上像是被清涼的一層包裹,甚是舒適。
直到皇帝的手指沿著臉頰往下,慢慢地落在了薛翃的嘴角。
在正嘉的目光注視下,櫻唇的一角因為受傷,微微地翹起,眼前的唇原本是淡淡的櫻色,如今卻透出深色的殷紅,有一種別樣的誘惑。
皇帝像是忘了自己在做什麼,手指在那曼妙的唇角輕輕滑過。
薛翃再也忍不住了。
“萬歲!”蹙眉,薛翃轉頭避開正嘉的手勢。
正嘉如夢初醒。
皇帝的身板微微挺直了些,一瞬間怔忪後,正嘉一笑:“好了,唇上的傷,你自己來吧。”
薛翃的胸口微微起伏。
正嘉掃過,不動聲色。
皇帝轉身把手中的玉勺放在桌上,恍若無意道:“你且在這兒歇會兒,朕去去就來,別讓他們等急了……你有什麼要用之物,就叫郝宜來便是了。”
薛翃緩緩起身:“小道回放鹿宮就是了。”
正嘉道:“你才服了藥酒,不宜冒風。何況這唇上還有傷呢,你自己精通醫術,知道給風吹了不是小事。”
薛翃道:“這點傷還不至於……”
皇帝往外走了兩步,不等她說完便回頭又道:“怎麼,坐立不安的,這裡難道有老虎會吃了你?還是說留在朕這裡委屈了你?”
對上皇帝深邃的眼神,薛翃心頭有著微微的冷意,但同時又有一股滾滾的暖流自腹部湧了上來,她知道那是黃精丹參酒的威力。
***
養心殿,三名輔臣望見從殿後走進來的那道影子,急忙垂首跪地。
皇帝目不斜視,走到正中的紅木扶手椅落座,兩隻手臂順勢搭在兩側扶手上,黑色的緞子大袖像是靜止的瀑布,沿著扶手款款地垂落。
正嘉仍是那副睥睨萬物的神情,雙眸微微眯起,不見喜怒,只是這幅姿勢看來像是要振翅飛翔的鷹,騰立九霄的黑龍,傲慢地斜睨著塵世的獵物。
“都起來吧,有什麼事兒便呈上。”皇帝發話。
三位輔臣今日進宮,是為了先前商討的軍費開支一事,本來是要控訴戶部高彥秋不肯配合,可是這時機選的實在是不大好。
畢竟康妃前腳才打了和玉,後腳他們又來告高彥秋的狀,在場的沒有傻子,都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們佔不到好處。
果然,許閣老才一開口,皇帝便道:“高彥秋掌握戶部,他也有難處,你們別逼得他太緊,你們都是一部之長,還要儘量自己想法子,別總是跟小孩子打架一樣,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
顏首輔早聰明的不肯出聲,所以才推許閣老,如今聽了皇帝的話,兩人不約而同噤聲。
皇帝道:“回頭朕會再召高彥秋進宮,到時候再說吧。若沒有別的事,都退了吧。”
顏首輔跟許閣老才要領命,夏太師突然說道:“微臣還有一事。”
皇帝已經站起身來,聞言轉頭:“太師有什麼事?”
夏太師說道:“之前那謀逆的反賊俞蓮臣,本是要給推出菜市口斬首的,可如今卻仍好好地呆在了鎮撫司裡,近來民間有許多的流言蜚語,所以微臣想請皇上儘快定奪,處理了此賊,免得讓百姓們以為謀逆的大罪也可平安無事。”
皇帝的唇角一動,緩緩落座。
顏首輔跟許閣老兩人對視一眼,心知肚明。
俞蓮臣因為什麼沒有給處斬?還不是因為和玉才進城就攔下了人?如今和玉進宮,竟跟康妃一而再地對上了,夏太師雖然表面上不說什麼,人卻極聰明,只拿俞蓮臣的事開刀,自然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皇帝不是蠢人,心性極為敏銳,自然是“聞絃歌而知雅意”。
殿內的氣氛突然有點緊張。
就在這時候,養心殿門口探出一個頭來,大概是見情形不對,便又極快地縮了回去。
皇帝卻已經看見了,不動聲色道:“門口是田豐嗎?”
在殿門口的果然正是先前領旨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