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蓮臣謀反的理由,他這樣做,簡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當忠臣良將,又有什麼用?你們看轎子裡的那個人,神氣活現的,他難道能夠定國安/邦嗎?卻給皇上奉為上賓……像是薛老將軍等,卻偏不得善終。”
陶玄玉正在聽這幾人議論,本不以為意,猛地聽到最後這句,暗中一哼。
正透過紗簾斜睨著那人,突然間是大弟子蕭西華低低叫了聲:“小師姑!”
陶玄玉一怔,左側簾子上人影晃動,是他的二弟子葛衣湊近,低低道:“師尊,小師姑不知怎麼,下車往旁邊路上去了。”
***
從薛將軍出事之後,他麾下的大部分將官,或者給繼任的何貫籠絡了去,或辭官,還有一些給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死於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蓮臣,帶了一支薛將軍的心腹,殺出關外。
關外是韃靼人的地盤,按理說他們那支軍隊不過百人,有死無生的,所以何貫也並沒當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後會責罰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沒有上奏。
可後來,俞蓮臣在外,用游擊戰術,連連消滅了韃靼的幾股兵力,這才引起了何貫的注意。
說來好笑的很,何貫本不想剿滅俞蓮臣。
激發他想滅了俞蓮臣部的原因,卻是因為韃靼部族首領的請求,要求儘快把這支總是“騷擾”“侵略”他們的明軍撤回。
這倒也是個理由,何貫就以“率兵謀反”,“擾亂邊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經過他的不懈努力,恩威並施,已經跟韃靼人達成了和平協議,但俞蓮臣居心叵測,擁兵自重,大逆謀亂。
正嘉皇帝聽聞,自然震怒,便命人將俞蓮臣部拿下。
經過近一年時間,在韃靼跟朝廷軍力雙重壓迫下,才終於擒住了俞蓮臣,先前押解回京,鎮撫司審訊完畢,定在今日於菜市口斬首示眾。
俞蓮臣的雙手給鐵鏈鎖住,雙腳亦掛著重重的鏈子,偌大的鐵環上給鮮血染的溼漉漉的,他身著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卻看不出本來面目,到處都是血跡斑斑。
他的頭髮散亂,被鮮血濡染,好幾綹糾結在一起,遮擋了半邊臉,臉頰上亦有新鮮的傷痕,卻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長眉入鬢,鳳眸微挑。
若不是圍觀的百姓們知道他是帶兵的將軍,還以為是哪個文質彬彬的飽學儒生呢。
俞蓮臣盤膝而坐,閉著雙眼,顯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雙手擱在膝頭,原本修長的手指不知是因為受刑還是先前打仗的緣故,傷痕累累,新傷摞著舊痕,難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顯地斷了一節。
負責押送的,是鎮撫司的精銳,看著他如此神情氣質,心裡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條漢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們,因痛恨謀逆之人,所以在跟隨囚車而行的時候,時不時地會扔些爛菜葉,甚至碎石之類的,鎮撫司的人雖想喝止,但知道俞蓮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將死之人,便隱忍不語。
所以一路走來,俞蓮臣額頭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傷處。
眼見菜市口將到,突然之間,囚車後面一陣騷亂,鎮撫司的人吃了一驚,今日他們負責押送俞蓮臣去菜市口,一路嚴防,就是怕有他的同黨趁機劫人,當即紛紛腰刀出鞘,四顧警戒。
百姓們微微騷動,目光所至,卻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鎮撫司眾人看清來人,雖不敢放鬆戒備,卻也都心中詫異,原來這追著囚車過來的,竟是個甚是年輕的女冠子。
沒有戴法冠,滿頭青絲都給一根烏木簪子別在發頂心,卻越發顯出天生麗質的容貌,春山如畫,雙眸盈耀,像是白水銀裡點著兩丸黑水銀。
她通身上下再無任何的裝飾點綴,唯一的亮色,是那點櫻紅正好的唇。但就算素淨到這種地步,卻偏有一種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覺。
鎮撫司眾人面面相覷,也是不能出聲。為首的鎮撫司副統領季驍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忙喝道:“站住,是什麼人?”緊握著刀柄的手,卻下意識地放鬆了許多。
薛翃不回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囚車中的人。
是,的確是俞蓮臣,衣衫襤褸,渾身是傷,臉幾乎都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但的確是他。
原本壓抑的眼淚在瞬間撞上了眼眶,薛翃生生地嚥了口唾沫,順便把淚也逼了回去,但因為這一層淚光,卻更讓她的雙眸璀璨閃耀,也許是那種注視太過耀眼而熟悉,囚車中閉著雙眼的俞蓮臣,慢慢地睜開眼睛。
薛翃嘴角微動:“連城。”
俞蓮臣是薛將軍收留的孤兒,名字也是薛將軍給起的。“蓮”,出淤泥而不染,清白高潔,這名字也是將軍對他的期許,想讓他成為真正的廉潔奉公,利國利民之臣。
俞蓮臣比薛翃小一歲,人生的很好就佔便宜些,薛翃很喜歡跟他一起玩耍。
那會兒兩人都還小些,薛翃叫他的名字,總覺著繞口,一來二去,把“蓮臣”叫成了“連城”。
俞蓮臣也不以為意,就由得她這麼叫了下來。
這世間也只有薛翃這樣稱呼他。
此刻,圍觀行刑的百姓們人頭攢動,人聲嘈雜,俞蓮臣不可能聽見這一聲。
隔著囚車兩人目光相對,俞蓮臣的雙眸給亂髮遮住,薛翃看不清他是何眼神。
“喂!”季驍瞥見自己身側有一道人影正走過來,心頭一凜,忙又喝道,“你還不讓開?別耽誤了午時行刑。”
他走前一步,想要將薛翃推開。
正在這時,蕭西華追了過來,見狀抬臂擋住:“別對我小師姑無禮。”
季驍微怔,可在這時候他身側那人已經走了過來,看打扮,是宮中的內侍。
這太監斂著雙手,目光在薛翃跟蕭西華之間逡巡片刻,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啊?跑到這兒跟這反賊……是有什麼親戚關係嗎?”
季驍眉頭一皺,本想趕在這太監來之前打發了薛翃兩人,如今給這太監盯上,卻是晚了。
鎮撫司審訊俞蓮臣,便是想讓他招認同黨都有誰,俞蓮臣卻實在是個硬漢,從始至終,不管用什麼酷刑只是冷笑而已。
鎮撫司如實上報,說並無同黨,可宮內卻有不同的意見。這內侍太監名為田豐,今日隨行監斬的,心思最為歹毒。
就在季驍覺著這兩個道者處境不妙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無量天尊”,從背後傳來。
眾人回頭,卻見身後有一堆道者,簇擁著當中一人,緩步而來。
在這人身邊另有個內侍,卻是宮內的郝宜郝公公。
這被眾人簇擁的,自然就是陶玄玉了,他身上穿著的是蜀中特送的錦紋雲緞,雪色不染纖塵,散發著淡淡珠光,外罩著同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