瞞,要探知並非難事。只是平白無故的,定王為何說起了這事?
阿殷心裡不踏實,“殿下沒有責怪吧?”
“尋常交往而已,哪會責怪。只是這問得突兀——”馮遠道瞧向洞開的窗扇,外頭雨聲淅淅瀝瀝,下值的眾人各自匆匆離去,也無人靠近這邊。他壓低聲音,問道:“那日你被內監帶上高臺,我後來不曾問你,當時皇上可曾跟你說話?”
阿殷搖頭,道:“當時只皇后說我陪伴公主有功,賞了玉如意,而後便沒有旁的事情。怎麼,殿下突然提及,難道也跟這個有關?”
馮遠道聞言怔了片刻,才道:“恐怕是我想多了,也不算大事。”他有心要細說,瞧著遠處有人走來,便嚥下話頭,只囑咐道:“殿下那邊快忙完了,早點過去準備。”說罷,同阿殷一同出屋,正碰上來傳話的小侍衛。
“啟稟馮典軍。”那侍衛是定王書房外值守之人,此時冒雨而來,也不曾打傘,只道:“殿下今晚留韓相和季先生用飯,命卑職傳話,請馮典軍將西洲帶回的樂姬請來助興。”
薛姬如今安排在王府西南處的吟香屋裡,四周樹木蔥蘢,茂林陰翳。因這屋子取的是山中之態,便修得頗為整潔秀致,與王府中別的恢弘建築迥異。此處遠離長史司的官署,尋常少有人踏足,加之防守嚴密,裡外訊息難通,薛姬即便在此住了數月,也不曾出過半點岔子。哪怕近來夜訪王府的人不少,也沒半個人摸到這附近來。
阿殷同馮遠道冒雨過去,吟香屋門窗緊閉。
此處比之別處更加隱蔽陰翳,雨聲刷刷打在頭頂的高樹上,更顯急密。屋外的守衛認得馮遠道,聽得是定王之命,當即上前開門,請他二人進去。
屋內陳設簡單,薛姬坐在一方短榻上,正抬頭望過來。比起百里春時的端貴多姿,此時她只薄施脂粉,眉眼雖也畫了,到底王府不會挑上等的給她用,不似從前鮮妍。滿頭的珠翠金釵都被收在了匣子裡,她似乎也懶得裝扮,頭髮拿金環束起,而後披散在兩肩,身上穿一襲豆綠長裙,倒現出清麗之態。
馮遠道在屋外等著,阿殷入內將她打量,旋即道:“殿下請姑娘過去奏樂,請吧?”
她們也算是老熟人了。當初薛姬初被“請”到鳳翔的都督府時,還曾稍微鬧騰過兩回,而今姜玳傾覆,她孤身上京,便變得格外順從,抬眼朝外望了望,緩緩起身道:“可要梳妝?”
“尋常家宴,不必了。”阿殷招手叫來那小丫鬟,尋了披風和傘給她。
薛姬站在那兒任由小丫鬟為她系披風,瞧著外頭潺潺的雨,眼底掠過暗色,“殿下打算一直這樣關著我?快要春末了吧,這邊地氣暖,想來花也都快開敗了。”她勾起一抹笑意,睇向阿殷,“這般關著著實苦悶,就不能放我在園中走走?哪怕是有人盯著,透透氣也好。久聞京城繁華,王府尊貴,我卻連這裡是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殿下請姑娘過來,非為遊春散心。”阿殷微笑,如有歉意,側身道:“請。”
薛姬只笑了笑,出門撐了傘,直往定王會客用的清知閣而去。
清知閣在王府的客廳之側。只是客廳莊重恢弘,裡頭陳設古樸肅穆,多用於接旨或迎接有身份的貴客,平常甚少使用。清知閣在其東側,外頭同樣的雕樑畫棟、翹角飛簷,裡面陳設卻平易許多,西邊兩間用於尋常會客議事,東邊則是與親近之人談話議事之處。從東次間的偏門出去,走過後頭的遊廊,便是一處頗寬廣的荷塘,中間一座闊敞的大廳,四面通透,可閒來議事,也可設點小宴怡情。
譬如今日,定王就在此為季先生和韓相設小宴季先生已是五十餘歲的高齡。他自幼文思聰穎,後以狀元之身入翰林院,進中書省,官至中書侍郎,是當年睿宗皇帝頗依賴的重臣。他也是當時名動京城的大儒,與阿殷的外祖馮太傅交情極厚。後來景興帝謀了皇位,將誠太子誣為逆賊,並將東宮屬官清洗殆盡,季先生身居高位而無能為力,眼看著好友皆受汙名,心灰意冷之下辭了官位,只在家閒居。
其後永初皇帝即位,誠心請季先生重回朝堂,奈何他老人家閒散慣了,不願再回中書。只是畢生學問不願荒廢,遂入國子監中,以教書育人為事。
定王殺神之名傳遍京城,旁人想到他,皆覺其勇武過人,驍勇善戰,倒忽略了其才學——
生在王府之中,自幼受名儒教導,他又天分不低,論才學見識,其實比之東宮太子更好。只是永初帝介懷舊事,又有意樹立東宮威信,這些年但凡是編纂文典、修撰經籍,皆付於太子手中。所以常人只覺太子腹有詩書,反倒忘了定王的才學,其實不輸乃兄。
季先生才學休養極高,目光見識獨到,自非俗人。
永初帝先前曾延攬他入東宮輔佐太子,他不喜太子庸碌,更因介懷當年景興帝的作為,不喜太子與代王的來往親密,反倒看中定王的性情,稱其穎悟,收為弟子。定王向來對他執以重禮,這麼多年往來,師徒之情親厚,反倒要勝過父子間的罅隙疏離了。
另一位韓相,則是如今的中書侍郎,也是季先生的得意弟子。
今日他二人前來,原本是為國子監中些許瑣事,之後趁著天雨心靜,品談文墨、議論時事,不覺便是入暮。
定王去歲在西洲耽擱,回京後又諸事繁瑣,這一年半中還不曾與他二人深談,便設此小宴。
等阿殷和馮遠道送薛姬過去時,外面雨勢更濃,雨滴密密匝匝的落在荷塘水面上,漾起圈圈漣漪。如今荷葉初生,色澤新嫩,經雨敲打之後韻律相迭,十分悅耳。阿殷撐了傘,經架於水面的曲廊進入廳中,便見一位鬚髮花白的老者居於上位,定王和一中年男子左右坐著,中間的矮案上擺了各色蔬果飯菜,四角燃著通明的燈火。
那鬚髮花白的老者自然就是季先生了。
他是定王的恩師,另一位又是僅次於高晟的宰相,阿殷自然不能慢待。入內同馮遠道行禮過後,猜得定王今日是真心要請薛姬撫奏,便道:“回稟殿下,薛姬已經請來,就在廳外等候。”
“請她到隔壁撫琴。”定王側頭,見阿殷身後還跟著馮遠道,便衝他遞個退下的眼神,卻是迅速挪開目光,看都沒再看阿殷。
上頭季先生原本是端坐品茶的,此時抬頭望外面的雨幕,也正瞧見了阿殷和馮遠道,手中茶杯便是一頓。
阿殷自然不曾察覺,應命出去,請薛姬入數扇屏風隔出的側間,果然那裡已經擺了把古琴。
阿殷雖覺此物與尋常的琴不同,卻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