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也舉杯緩解情緒,唯有姜玳不高興。他自到任西洲,有懷恩侯府和代王作為倚仗,恩威並施,以利相誘,很快便籠絡轄制了治下官員,拔掉有二心的硬茬子,將西洲管得嚴密又和氣,唯他馬首是瞻。
而定王今日這麼一出,不止令他顏面掃地,更動搖了他的人心。有陶靖做榜樣,定王威逼之下,這些官員膽小如鼠,未必不會心生動搖,向定王投誠,跟著他撲向西洲的匪寨——
一個二十歲出頭,不受寵的王爺而已,還真拿著雞毛當令箭了?皇上都不敢輕易動搖京城裡盤根錯節的世家們,他卻如此不知避諱,當懷恩侯府是軟柿子可以任意拿捏?不自量力!
惱恨與盤算盡數藏入胸腹,姜玳勉強舉杯,繼續與眾人歡慶。
而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阿殷也是偷偷捏了把汗。
倒不是為了方才陶靖的當眾表態——她既已投入定王麾下,陶靖也有意襄助,跟姜玳鬧翻是遲早的事,這宴席上借皇命道明立場,自是應有之意。
叫她心驚的是方才的氛圍。
雖然久聞定王殺神之名,她也常心存敬畏,卻極少見過定王發怒。方才他冷厲的目光掃過,短短几句話便以威壓氣勢震懾在場眾人,著實令人心驚膽戰。恐怕不止那些營私舞弊的西洲文官,就連這些將士們也被同時震懾,更不敢生出二心了。
敬畏之下又忍不住想,他剿匪時尚且如此威儀,當年率兵北征,又該是何等風采氣勢?
廳中燈燭通明,定王端坐在上首,阿殷瞧著他,目光微駐。
隱隱又覺得不對勁,阿殷目光稍錯,便將高元驍舉樽側身,目光正越過人群打量著她。
第26章 10.21
高元驍今日喝了不少,銅色的臉上已經現出醉意,目光灼灼。
阿殷與他目光一觸,便忙挪開,心裡竟自突突而跳——高元驍的眼神有點熟悉,那還是前世瓊枝將她捆入高相府的時候,她從昏迷中睜開眼,就見高元驍這般居高臨下的盯著她,薄醉後的眼神裡滿是侵佔的意味。若非她當時疾言厲色的喝止,還不知道高元驍會做什麼。
她不喜歡這樣的眼神!
阿殷別開目光斟茶喝下,吃了塊軟糯的糕點,卻還是覺得如芒在背。
今晚的宴席是定王為了震懾姜玳而設,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阿殷自然不敢與因這點小事鬧出動靜。阿殷盡力忽視那不時瞟來的目光,宴席將盡尾聲時,趁著高元驍被侍衛們圍著灌酒,起身去外頭透氣。
夏夜薄涼,隔水樂曲渾厚深沉,隨風入耳,彷彿將人帶到廣袤的狼煙沙場。
阿殷隨手撕一片芭蕉葉,折而為扇,驅走臉上因酒而生的熱氣。
這座都督府她早已熟悉,沿水走了片刻拐入涼亭,忽覺背後有人,她警覺回首,就見高元驍不知是何時尾隨而來,就在她身後十幾步處。他顯然已經被侍衛們敬了不少酒,雖則身形依舊穩當,眼神卻不像平常靈便。
“陶殷——”見阿殷回首,高元驍開口了。
“高司馬。”阿殷後退半步,恭敬持禮。
“陶殷,我有話同你說。”高元驍打量著她,大步朝她走過來。他的目光黏在阿殷身上,並無收斂,因為個頭比阿殷高,身材也更魁梧,走近時幾乎將阿殷籠罩在影子裡。
酒氣撲面而來,他是府中司馬,阿殷不能退縮,只抱拳道:“高司馬有何吩咐?”
“我……”高元驍開口,卻不知道如何表述才更合適。他在右衛軍擔任統領之職,轄制底下的侍衛們,多是靠威壓,言辭上不太擅長。此時對著時刻惦記的美人,前世今生積攢著的言辭紛亂湧入腦海,有愧疚有愛慕,更叫他不知從何說起,心緒翻滾之下,忍不住去抓阿殷的手臂,道出最直接的念頭,“我想娶你!”
脫口而出的話語太過唐突大膽,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阿殷更是駭然。
他的指尖還未沾到,阿殷便靈活的翻腕,自他手下滑出,隨即後退半步——
“高司馬慎言!”
高元驍既已放肆了,索性一鼓作氣,“從第一回看到你,我就記在了心上。陶殷,你跟京城裡所有的姑娘都不同,我不知道你是否記得……”見阿殷逃開,多年習慣使然,下意識的再度伸手去扣。
阿殷卻未留意他說什麼,只不喜他借酒行事,身如游魚,肩膀微縮,再次逃開——
“高司馬若無別的吩咐,卑職告退!”
禮儀已盡,阿殷後退得極快,聲音落下時,人已遠了兩步。
連番被阿殷躲避,高元驍酒後本就莽撞,瞧著美人含怒,登時起了制服的心思,當即疾步趕上,“陶殷你聽我說完。”他身高腿長,騰身而起攔住阿殷退路,繼續去捉她手臂,話也說得顛三倒四,“這回來西洲,我不知道你是否跟我一樣,為了追隨定王殿下。不管以前還是現在,我都——”見阿殷險些逃脫,也顧不得說話了,忙又出手攔她。
若論身手,阿殷並不如高元驍。
高元驍既然能在右衛軍擔任統領,功夫自然出類拔萃,加之年輕氣盛,經驗老道,往那兒一站便是堵鐵牆。阿殷是個姑娘,氣力不及男兒,卻勝在靈活輕盈,反應機敏,豈是高元驍輕易能捉住的。
一個要捉,一個要躲,高元驍不肯放她走,緊緊糾纏,阿殷也被惹得惱了。
高元驍是司馬又怎麼了?她恭敬持禮,他卻步步緊逼的糾纏,算是怎麼回事,仗著身份欺壓她一個女侍衛?他如此蠻橫唐突做派,叫阿殷驟然想起前世被困在高府的事,心中愈發惱恨,拳頭緊握,沒忍住飛腿反擊過去。
兩個人便在水邊的樹影下打了起來。
這場架打得悄無聲息,動靜並沒被席上賓客發覺,只是被侍衛瞧見,悄悄報給了定王。
席上已是尾聲,定王巋然不動,只向常荀示意。
常荀今日留了分寸,此時也不過四分醉而已,搖搖晃晃的出了客廳,循著侍衛所指過去,就見水邊樹影深濃,兩人拳來腳往,打得正酣。高元驍的身手疾勁,出招稍微莽撞,不似平常章法井然,阿殷倒是清醒的,只不知為何丟了平常的機靈,反倒跟高元驍爭鋒相對,半步不讓,那身形如脫兔靈動,竟有倒逼之勢。
兩人衣袂翻飛,除了擾動樹枝外,並沒半點聲息。
“有意思。”常荀在假山邊瞧了片刻,聽見廳中已經有了辭行之聲,當即飛步上前,將兩人隔開,低聲斥道:“殿下設宴待客,胡鬧什麼!”
他是定王最倚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