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賣的能有多少,左不過就那些。”
“南樓裡還有許多糕點,也備了幾樣冷盤,都是現成的。你若真想……”她不太捏得準傅煜的心思,朝他看了一眼,道:“若真的打算去斜陽齋守歲,冷盤和糕點都能拿過去。”
“妙極妙極,二嫂那兒的糕點最好吃了!”
攸桐瞧她那副高興模樣,忍不住也笑了,抬頭就見傅煜正瞧著她。
“你也去嗎?”他問。
攸桐不假思索,“既是守歲,我為何不去?”
說完了,後知後覺地明白傅煜那言下之意,暗自搖頭失笑——她確實打算偏安一隅,不去招惹內宅的是非,等著往後時機成熟了離開,但那並非全然置身事外、撇得乾乾淨淨。傅瀾音待她好,傅德清也為人寬厚,不像老夫人心存偏見不滿。
田氏病故,傅暉早喪,他的遺孀也常年住在寺裡甚少回府,難得他們父子聚得齊全,若要湊個團圓熱鬧,她何必故意給人添堵?
見傅煜不答,又問道:“那我叫人送過去?”
“好。”傅煜有點意外。
傅瀾音大喜,當即催促春草,“春草姐姐你快去,多取幾樣,可別藏私啊。”
“姑娘放心。”春草見攸桐點頭,沒再耽擱,忙回南樓。
剩下一群人便折道往斜陽齋去。
傅瀾音對攸桐的好感已極深,尋常私下相處,偶爾也打趣捉弄,如今見二哥在場,便帶了點玩笑的心思,說要先去催傅昭迎客,蹦蹦跳跳幾下,便先跑到前面。她身邊的僕婦丫鬟也都忙跟過去,呼啦啦走得乾乾淨淨。
攸桐出門不慣被人簇擁,就只春草隨行,外加僕婦掌燈。如今沒了春草,那僕婦敬畏傅煜,只管埋頭在前面挑著燈籠,身邊就孤零零起來。
夫妻倆並肩而行,誰都沒多說話。
攸桐吃飯時喝了點酒,被冷風吹得微微上頭,腦袋裡有點輕飄飄的。
夜風吹得燈籠微晃,她埋首在帽兜裡,那風毛也隨風微飄,偶爾迷眼。臨近朔日,天幕如同濃得化不開的墨,沒了月光朗照,周遭樹影黑睽睽的,燈籠隨風晃動時,被廊柱阻斷光芒,腳下忽明忽暗。
走至拐角處,拾級而下,攸桐沒瞧得太清楚,腳尖踩空,身子一晃,險些便栽向前面。
斜刺裡,傅煜忽然伸手,牢牢握住她胳膊,往回輕拖。
攸桐慌亂之下,被拖得撞在他身上,站穩腳跟後,夜風裡臉蛋微紅,“多謝將軍。”
傅煜擰眉,發覺今晚她的稱呼已然由“夫君”改成了“將軍”,遂沒答話。
只是怕她再摔著,隨手便搭在她肩上,免得她頭大摔跤。
攸桐承蒙好意,哪裡敢躲,又覺得方才著實丟臉,臉上熱騰騰的,絞了半天腦汁,才想起來,“那晚的話,將軍可曾跟旁人提起?”
“沒。”又是最初的吝於言辭。
攸桐“哦”了聲,覺得這回應是將他得罪慘了,猜測傅煜暫時未必願意讓旁人看出破綻,便決定待會悄無聲息地把稱呼再改回去,免得再傷他的臉面。
傅煜哪裡知道這些心思,隔了披風搭在她肩上,只覺柔弱可憐,心裡又頗彆扭。
這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而來,卻沒打算跟他長久過日子。
那晚她的話說得好聽,戴許多高帽給他,說什麼才能淺薄、不敢腆居其位。說穿了,不過是託詞而已!傅煜斜睨著她,忍不住又想起上回去望雲樓時,她於夕陽下散發披肩,倚欄觀景,明明是天然的美人圖,說的話卻也叫人生氣——
無趣、忍著……
那言辭傅煜當時不覺得怎樣,事後想來,分明是她對他不滿。
口是心非、眼光短淺的女人!
傅煜沉眉,鼻孔裡似是哼了一聲。
……
夫妻倆一路無言,到得斜陽齋附近,傅煜才鬆開搭在她肩上的手。
攸桐悄然改回稱呼,道:“多謝夫君。”
屋裡面吵吵嚷嚷,傅瀾音正興致高昂地搜刮傅昭藏著的吃食,傅昭嘴裡抱怨著,卻也沒阻攔,甚至還給姐姐搭把手,把東西裝入盤中。等春草將幾個食盒送來後,攸桐便跟傅瀾音姐弟一道張羅著擺上杯盞。
傅煜則一副大爺的樣子,靠在鋪了錦罽的方椅裡,先取幾樣熱乎的糕點吃。
忙活一陣,待酒熱好時,傅德清也踏著寒風回來了。
這會兒子時過半,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隱隱傳來,更漏交替,已是新的一歲。
傅德清已然習慣了這樣冷清的除夕,冒著寒風回來,聽聞壽安堂已經歇下,本打算喝壺酒就睡。誰知進了院門,就見裡頭燈火通明,紗窗里人影亂動,笑語隱約。進了屋,就見廳裡的桌上擺滿碗盞,傅煜翹著條腿,甚是懶散的姿勢,旁邊攸桐帶著姐弟倆猜謎贏東西吃。
聽見動靜,幾個人都站起身,齊刷刷地笑而迎他。
傅煜年長,氣度沉穩,龍鳳胎頑劣未脫、笑意憨然,兒媳則嬌美婉轉。
那一瞬,傅德清油然生出種暌違數年的團圓熱鬧之感。
哪怕髮妻已逝、長子早亡,對著這些兒女,也覺心裡暖乎乎的。
他笑著解了披風,隨手仍在門口的案上,大步走過去,“怎麼,是打算在我這裡鬧騰?”
“想跟父親一道守歲。”傅瀾音在老夫人跟前守著規矩甚少撒嬌,到了父親跟前,倒沒了那些顧忌,扯著傅德清的袖子走到桌邊,“瞧,這些蜜餞是從傅昭那兒搜刮的——哼,私藏了幾盒子,也不知分給我們些。這些菜都是二嫂那邊做的,她那兒夏嫂的手藝可好了!”
“是嗎。”傅德清瞧著桌上有拌的筍絲,搛著嚐了一口。
清脆爽口,滋味甚美,遂頷首道:“果然好吃。”
說話間,便瞧了傅煜一眼。
那回去兩書閣,傅煜躲在屋裡吃飯的事情傅德清還記得。當時他就對南樓的小廚房有了點印象,此刻嘗過幾味冷盤,更是讚不絕口,讓傅煜得空時多去嚐嚐,免得在兩書閣裡滿心只有軍務,食不知味。
傅煜含糊應著,請他入座,親自斟酒,那張時常冷峻的臉上也添了點笑意。
燈紅燭暖,有姐弟倆逗樂,一家子其樂融融。
直守到丑時將盡,才撐不住睏意散了。
傅昭怕姐姐路上摔著,親自送往西樓,張羅著叫人給姐姐穿披風掌燈。傅德清喪妻喪子後過得沉悶,難得今晚高興,喝了不少酒,走路都不太穩當,被扶著往裡面去休息,還不忘叮囑傅煜,“路上多留心,你走慣了夜路,魏氏年紀還小,喝了酒別磕碰著。”
傅煜應著,將他扛到榻上,幫著剝了外套才出來。
殘羹冷炙旁邊,就只剩攸桐和春草站著,已然穿戴整齊,拿著他禦寒的大氅等他。
燈燭漸黯,漏深人靜,她盈盈而立,柔白的臉頰染了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