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傅煜被傅德清叫住,帶去了書房。
……
傅德清的書房在斜陽齋,說是書房,實則帶著兩重小院,十分寬敞。
他幼時也頗驍勇,十三歲隨父從軍,大半輩子馬背顛簸,經常巡邊到烈風裡打滾,對女色並不貪圖,除了髮妻田氏,身邊別無姬妾。自田氏病重亡故,他也沒續娶,踏實住在這斜陽齋,將龍鳳胎裡的次子傅昭帶到身邊,親自教導。
這會兒傅昭姐弟倆被拘去讀書,就只剩傅煜跟他在書房相對。
十餘年殺伐征戰,早已養成幹練爽直的行事脾氣。傅德清屏退旁人關了門,也不彎繞,直白道:“昨晚撇下魏氏,睡在書房了?”
“嗯。”傅煜答得不鹹不淡。
“鬧脾氣呢?”
“不是。沒必要。”
傅德清取茶杯的動作微頓,看了兒子一眼,旋即會意,笑了笑,“當真?”
“我不在乎娶誰。當初既應了婚事,就不後悔。”傅煜在書房踱步,見傅德清桌上有把最近蒐羅來的匕首,拿在手裡掂了掂,聲音淡漠而漫不經心,“魏氏是南樓的少夫人,擺著就是,但也僅此而已——這匕首不錯,劉鐵匠送的?”
“上回巡邊,揀的。”傅德清喝了口茶。
“我就沒這運氣。”傅煜低聲,來回把玩。
傅德清看慣了傅煜統率帶兵、獨當一面,難得見他貪戀小物件,便慷慨相贈,“喜歡就拿去。至於魏氏,我瞧她今日神情不焦不躁,被冷落也不亂分寸,想來心裡有點數。你不願碰,擺著無妨。只是我答應了魏思道,不能太委屈她。小姑娘犯過錯,瞧著也可憐,你拿捏點分寸,別嚇著她。”
冷落兩天就能嚇著?
傅煜不自覺想起昨晚掀開蓋頭時那雙沉靜妙麗的眉眼。
——不像是能輕易嚇著的。
那般處變不驚,也不知當初怎就鬧到了為情尋死的地步,真真是——可笑。
不過傅德清既囑咐了,他便應下,“今晚我過去一趟。”
“說清楚話,別叫她擔心,也須擺明規矩,別叫她給府上抹黑。”
傅煜嫌囉嗦般皺眉,見傅德清沒旁的囑咐,自回書房忙碌去了。
……
南樓裡,攸桐奉茶回來,才算能慢慢打量這新住處。
昨日為大婚而懸掛在花木遊廊的紅綢尚未收拾乾淨,窗花宮燈裝點下,周遭仍殘留喜氣。只是攸桐心知肚明,這喜氣也只能看看而已,撇去那滿目喜紅,實則頗為冷清。
這是座兩層的閣樓,旁邊一道廂房,後面抱廈暖閣齊全。
傅家雄踞齊州,府邸佔地極廣,屋舍也寬敞。因這一帶有幾處起伏斜坡,草木蔥蘢,樹廕庇日,閣樓外便沒修圍牆,只遠遠拿一人高的竹籬圍著,周遭種的地錦爬滿圍牆,夏日裡濃綠蒼翠,冬日則枯枝交錯,是道天然屏障,亦與周遭景緻渾然融為一體。
這時節暑氣未消,閣樓附近卻能納涼,是個好地方。
不過看庭院甬道旁和樹下草叢茂盛,顯然平常無人踩踏,亦可見傅煜甚少踏足這裡。
且此處離老夫人的住處頗遠,很適合她偏安一隅。
攸桐心裡有了數,便覺踏實許多,當下命人將先前堆積在廂房的行李和嫁妝取出,或是收整後鎖起來,或是擺到住處起居用,忙碌了一整日,竟累出滿身香汗。
她沒婆母壓著,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夫君整日沒露面,到得傍晚,便讓春草張羅了頓可口飯食,獨自用飯。等到天黑,見外面仍安安靜靜,猜得傅煜今晚不會再來,便命人備了熱水沐浴,準備早點歇息,將前幾日欠著的覺盡數補回。
愜意地沐浴到一半,正神遊天外時,卻聽外面似有人說話,聲音遠遠傳來。
旋即,春草匆忙奔進內室,神情有點慌亂。
“少夫人,姑、姑爺來了。”
第6章 同寢
滿室氤氳熱氣蒸得人倦懶,攸桐渾身浸在香湯,四肢百骸化了似的,連腦袋都比平常轉得慢。春草的話落入耳中,她不假思索地“哦”了聲,仍闔眼享受。片刻後,才察覺不對勁——
“誰?”她睜開眼,有點嫌煩似的,“誰來了?”
“姑爺!”
傅煜?深更半夜的,她都打算歇息了,他來做什麼?
攸桐愕然,下意識坐直了身子,攪得香湯微晃,“他已經來了?”
“已經在院裡了!”春草又急又覺得好笑,“突然回來的,也不知要做什麼,進門就問少夫人在哪,我趕緊進來稟報。”她說話間,已將櫛巾和備好的寢衣拿過來,幫著攸桐胡亂擦乾頭髮,待攸桐出了浴桶擦身穿褻衣時,便遞來那身水紅柔軟的交領寢衣。
因暑熱未消,這寢衣做得單薄柔軟,穿上去身段畢露。
攸桐跟傅煜還生疏得很,哪能穿這個出去見他?
遂一把推開屏風後那衣裳,低聲道:“不穿這個。再拿件外裳。”
春草愣了一瞬才明白過來,忙將備著明日穿的白羅半臂和隱花孔雀紋錦裁剪的長裙娶過來。攸桐匆忙穿上,將那條繡了芙蓉的玉色束帶系在腰間,怕傅煜等急了不悅,匆匆出門。
到得內室門口,探頭瞧見外面人影一晃,不自覺地深吸了口氣。
而後理了理衣裳,抬步過去。
……
屋裡已掌了燈,周姑奉命帶著蘇若蘭等丫鬟出去,傅煜站在側間,正隨手翻桌上的書。
攸桐眉心微跳,有點尷尬。
她曾立志嚐遍天下美食,到了這邊也不改初衷,因在京城時被拘著不好出門,便想法子從外面弄了本食譜來,或是照著做,或是翻新花樣,因翻的次數太多,邊角都磨舊了。這回遠嫁齊州,也沒捨得丟,今日翻出來後便先擱在桌上,打算找地方放著,誰知被傅煜逮個正著。
魏家書香門第,她放著滿架詩書不取,卻夾帶這本書過來,著實不大相稱。
覷向傅煜神色時,他那眼神確實有點古怪,彷彿嫌她不學無術似的。
好在他沒深究,見她出來,隨手丟開。
攸桐只好硬著頭皮,仿若無事地將書擱在架上,瞧桌上已有熱茶,便沒客氣,只道:“還以為夫君今晚有事要忙,會晚點回來,便趁著……”
“我待會就走。”傅煜打斷她。
攸桐“哦”了聲,從善如流,“是有事麼?”
“有幾句話。”傅煜站在桌邊,燭光下神情淡漠,“你我為何成婚,想必令尊已說過了。軍中事務繁忙,我無暇理會瑣事,往後未必能抽空過來。既進了這南樓,一日住在此處,便一日是傅家的少夫人,傅家不會太虧待你。你也須安分守己,京城裡那些私事——”
他頓了下,目露孤高,背轉過身,語氣也愈發冷淡。
“你的私事我不過問。但往後行事,須留意分寸。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