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伸手給他抹掉,抹了半天后,縮回了手:“泥巴印好像更大了。”她攤開兩隻黑乎乎的手。
馮長河依舊低著臉看她,哪跟哪都黑乎乎的,他無奈一笑,道:“我給你打盆水來,洗洗手和臉吧。”
世界歪起腦袋:“不用啊,我就是想你了來看看你,馬上就走了。”她調皮地眨眨眼睛,然後眼睛一閉,表情皺起:“唔,迷眼睛了。”
她伸手去揉。
馮長河半路給她攔下了:“別揉,你手更髒。”他托起她的臉,“我看看。”
世界眼珠輕輕動了動,適應著將眼睛睜開了,她感受一下,小聲說:“好像好了哎。”
馮長河說:“我還是給你打盆水洗洗吧。”
他捏捏她的臉,然後放手走到門口拿盆。
他在門口回頭,剛一張嘴,世界趕緊說:“你放心,這次我不走。”
馮長河望著她,聲音柔和地囑咐:“你在屋裡待著別亂走,我馬上回來。”
世界乖乖點頭。
門關上後過了十秒鐘,世界跑到門邊,將門反鎖。然後快速來到電腦前,拔掉連線線,將存了名單資料的銀色手機抓在手裡。
比平常任務收到的小銀手機略大一圈,略沉一些,拿在手裡涼冰冰的。
接下來,她翻窗出去就可以走了。
這個任務完成的高效,完美,簡直無懈可擊。
但世界卻站在桌前有片刻發呆。
她從小脾氣就不算好,她知道。
剛到日本的時候,養父把她送到學校學習,她因為學校的定餐裡菜多肉少,於是偷偷一把火燒了食堂。
剛到中國的時候,在街上遇到一個拄著雙柺的男人問路,她也搞不懂這裡道路狀況,但那男人一點也不禮貌,於是世界一生氣將他的雙柺扔到了馬路對面。
後來一再被要求行事低調,她才稍微收斂了一些。
可她還是喜歡惡作劇,尤其喜歡欺負壞人。
但馮長河太好了。
她覺得自己不能,一直欺負一個好人。
世界吸了口氣,把銀色手機屁股上插著的無效的金屬條拔了,然後將F給自己的金屬條啟用碼插了進去。
她握著裝置,數著秒數,看黑暗的螢幕一格一格亮起來。
螢幕上先出現了幾句提示,大概內容是提醒本裝置儲存的資料僅可讀取一次,世界沒時間等它,點選跳過了。
停頓一下後,螢幕投射出幾道亮光,世界愣了一下,意識到這是投影。她趕緊把螢幕正對白色牆壁,影像清晰地投射在牆上。
世界伸手摸出一隻手機來。
那是馮長河送給她的禮物。
上次給馮長河打完最後一個電話就關機了,如今還剩下百分之六十多的電量。
屏保仍是他們兩個的合照,世界垂著眼皮,快速滑走照片,點開了相機。
她把相機對著牆壁,將投影出的名單資料一張一張拍成了照片。其間,世界看到了自己的資料,但她像沒看見一樣,依舊機械地按下了拍照按鈕。
一張張拍著,她突然想起那晚在夜市街上,旖旎的熱風中曼巴說過的話。他說,你沒有選擇的權利,而馮長河有選擇你的權利。
曼巴說的對,的確是馮長河選擇了她。
曼巴又說的不對,其實她也有選擇的權利的。
他們都選擇了違背各自的規則,犯下了各自的罪。他們在各自的路上逆行,帶著微幽的希望,希望能靠近在一起。
世界又想起自己從小到大,一直是天明就起床,頭一次睡懶覺是在他懷裡。她喜歡那個懷抱,踏實溫暖,可以聞到普通的煙火的氣息,可以做平淡幸福的夢。夢裡有一個小房子,舊舊的,也不大,有一個人站在廚房窗邊做飯,抽油煙機轟隆隆地響著,鍋裡的香味飄到客廳裡來。夢裡還有一隻黑白花的狗,名字叫高興。
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缺少些什麼,她有大把時間,也不缺金錢,可是生活依舊無趣。現在她突然想到了,她缺少的是一種被需要的感受。
哪怕只是有人渴求她的身體,也能夠體會到片刻的被需要,那一絲溫暖,是黑暗前路里唯一的光。
可他不僅僅是渴望她的身體,他是真的喜歡她的。他會真的想念她,會願意陪她四處遊蕩,會在黑暗中默默抱緊她。
這些溫暖,足夠組成為黑暗裡的一輪小太陽了。
世界終於懂了,為什麼大部分人不會像她一樣惡作劇,而是會選擇做正常善意的事情。原來他們從小到大,一直都能感受到被需要,原來他們一直都能體會到溫暖,而這些溫暖可以使他們遠離陰霾,使他們成為了善良的人。
————
馮長河是小跑著去接水的。他知道把世界留在房間裡有些不安全,但他預計來回兩分鐘就夠了,餘輝他們調訊號應該沒這麼快。
來到廚房,馮長河伸手把水壺拎了一遍,都是空的。馮長河心下詫異。
廚房側面有一個深井,平常用水都從裡面打,每天早上當地警察會幫他們燒好一大鍋水灌起來,以供一天飲用洗臉的用度。
而現在,這些壺都空了。
馮長河放下空盆,拎起水桶走到井邊,拾起麻繩,綁水桶綁了一半時,他頭腦一轉,突然意識到整件事情的不對勁。
他扔了水桶走到樓道外,貼著樓牆安裝的的訊號線路斷了,馮長河拿起一根線細看。線路雖然老化發黃,但斷口處卻意外整齊,與其說是被雨水沖斷的,更像是被人為剪斷的。
馮長河心裡咯噔一聲,快速跑回方才房間,一推門,被反鎖了。
最後的猶疑也消失了。
馮長河壓抑著深呼吸一口氣,握拳敲門:“開門!”
他的聲音狠厲,在整個樓道里迴盪。
但沒人開門,也沒有響答。
馮長河又“咣咣”砸了兩下門,但他不打算再喊了。幾秒後門依舊沒開,馮長河退後兩步,一腳狠狠踹在門上。
插鎖只有簡單的兩顆螺釘,固定在木製門板上,踹一腳已經有所鬆動。
馮長河帶著難以自抑地惱怒,又連踹兩腳,門鎖掉落,木門猛然大開,狠狠撞在牆壁上。
屋裡空無一人,存了名單資料的銀色手機也不見了。地板上倒是遺留了一些泥水,窗邊有,桌邊有,床邊也有,枕頭上甚至還有兩個泥手印。
馮長河站在屋中央,舉起雙手揉了一把頭髮,然後手慢慢滑落,蓋在眼睛上。他捂住眼睛,咧嘴乾笑兩聲。
他為自己而笑。
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啊。
馮長河僵硬地走到窗邊,正好看到一角衣服消失在院牆外。
淡粉色的,還有小繡花呢。
馮長河眼睛一眯,奪門而出,朝院外跑去。
院牆外是一片荒地,雜草足有半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