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心血,擔著重責踽踽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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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瑛親自給那畫題了款兒,找人刻了幾個閒章印上去,裱褙得像個名家之作了,便撿個高太監不當值的日子,袖著畫卷去了他宅子裡。
高亮父子此時正在家閒坐,想著謝瑛許給他們的那幅遊仙圖。
他們也不全然指著謝瑛,也去尋了幾張宋人的古畫,又找人畫了張仿《朝元仙杖圖》的遊仙圖,替上仿崔美人兒畫的臉容,描金添色,看著也是仙氣飄飄的。可仿得總比不得原作好,人物的神情容貌也呆板,縱獻上去也不見出彩。
若是謝瑛弄來的也是那樣的東西,那他們還是別再爭這風頭,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給皇爺尋那上好的珠寶、玩器敬上吧。
爺兒倆正琢磨著,外頭就有人來報,說謝瑛到了。高亮頓時一喜,他養子更是從椅子上站起來,揮手道:“快快迎進來,給謝千戶備茶點,老爺要見他!”
不一時謝瑛便快步進了院子,裡面早有丫鬟打起簾子,含笑迎道:“大人快請進,我們老爺和大舍人已在此專候了。”
話沒說完高謙就走到了門口,抓著謝瑛的臂膀笑道:“我就知道謝兄不會叫爹爹和我失望!”笑了幾聲又遞了個眼色,壓低聲音問:“你那畫兒真個得了吧?”
謝瑛淡淡一笑:“若是不好,我今日還敢來這裡麼?”
說著順勢走到堂上,朝高公公施了一禮:“謝瑛不辱使命,總算拿來了一幅還稱得上用心的圖。”
他把盛畫的錦盒遞過去,高太監便急不可耐地取出畫卷,左手一寸寸展開,先露出了玉帝、王母、佛祖三人。雖然畫卷上沒寫著名字,裝束也和別的神佛畫中不同,他卻一眼就認出這三人是誰,彷彿這三人天經地義便該是那位於神佛至尊位上的人。
尊貴雍容,清聖莊嚴。
他是內書堂出身,正經翰林的弟子,書畫鑑賞力頗不弱,只看了一眼便讚道:“果然是崔美人的畫法,筆力卻比她又強得多了!那崔美人兒畢竟是個女子,腕力不足,線條稚弱,這畫師卻是筆筆都帶著筋骨,力透紙背!這必定是個高大有力的男子!”
……高大不高大不好說,不過聽說他天天練武,應當是長了不少力氣吧?
謝瑛知道他不過是自己看得高興了,要點評幾句,不需別人接話,便只在一旁喝茶。高謙不懂什麼筆力筋骨,但看著那神仙模樣也知道好,跟著喝了幾聲彩。
這一段看完,再展開下一段,高謙就真的發自心底地喝彩了:“這豈不是月裡嫦娥!”
這還真就是月裡嫦娥。謝瑛慢慢喝完了一盞茶,也聽完了高謙一驚一乍的叫聲,起身給他們父子指點了這些仙人的身份,笑問:“公公覺得這畫還可以麼?”
高亮長舒了口氣,慈眉善目地笑道:“豈止可以,這就算獻到皇爺眼前,也算得上佳作了。不知千戶是從哪兒尋到的畫師,竟畫得出恁般好畫?”
謝瑛道:“這倒不是什麼畫匠,而是尋了個會畫畫的文人弄的。先前我就說崔美人的畫不難得不是?只是那些畫匠都畫順手了,你不叫他比著原作,他就轉向自己偏長的畫法上了,不如這些文人的巧思多。”
高謙嘆道:“豈是文人巧思,是你謝千戶的巧思才是。你把那文人養在家裡畫了小兩個月的畫,著實也辛苦你了。快來人,把皇爺賞的那匣珍珠給千戶取來——”
謝瑛擺了擺手:“百戶這是瞧不起我了。一張畫罷了,值得什麼。再說那人也不是養在我家的,只是從前欠過我一份人情,願意給我作這張畫以償情份。我也得過公公關照提攜,難道還不許我也以畫還情了?”
高公公笑道:“謝大人這是臊咱家呢。你放心,這畫若得了皇爺和娘娘喜歡,咱家自然不會忘了你。對了,那畫師真個是什麼人,怎麼就題了個‘林泉處士’的款兒,連個正經字號也沒有?難得他作得這般好畫,咱家也合該在皇爺面前提他一句。萬一皇爺高興,也賞他個出身,他才能多記你些情份,往後多還你幾張畫兒哪。”
謝瑛微微搖頭,笑道:“那些文人都有些古怪脾氣,我可懶得再折騰一回。再者公公真以為他平素就能畫得這麼好?真這麼好,還不早出名了。這畫兒也是他畫遍了崔美人的圖,又看了無數神仙圖揣摩意境,還廢了我一刀紙上好的玉版宣才得來的,自己怕也畫不出第二張了。”
高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說沒盯著他畫?那怎麼跟他“折騰”的?怎麼叫他仿遍崔美人的畫和神仙圖的?他怎麼自己畫個畫兒還能費你的紙了?
謝瑛鎮定地回望。
高太監自己挪開了目光,嗟嘆道:“這樣的畫,一輩子能作一張也難得了。”他還是個尊重文人的人,斷不能像那種不恤人情的錦衣衛,把人關起來畫兩個月的畫兒。往後這樣的好圖怕是難再得著,能有一張便不錯了。
他叫兒子留謝瑛吃一頓酒宴,自己立刻拿好盒子裝了那幅神仙圖,歇也顧不得歇,直入宮中,將圖獻給了成化天子。
當今因為有口吃之疾,一向不愛說話,見他這麼不當不正的日子來獻畫,便皺著眉緩緩問道:“何以今日來?”
高亮恭恭敬敬地說:“奴婢偶得仙家之畫,恐微賤之軀不配久持,便趕著給皇爺送上來了。”
他解開卷軸外系的絨繩,稍稍拉開一段,殷勤地笑著問:“皇爺請看,這畫上的玉皇帝尊是不是與皇爺十分肖似?”
肖似看不出來,不過玉帝畫得的確是端嚴而有重威,雙眸有神,三柳清須飄於頷下,一派仙帝氣勢。而他下首食案後坐著清聖慈悲的佛尊,竟是個佛道一體,和樂融融的飲宴場面。
天子自己便畫過《一團和氣圖》,倡導三教一家的,見了這般畫面,不由奇道:“這、這、這圖是……”
高亮臉頰微紅,眼睛亮得異乎尋常,低著頭答道:“這圖叫作《安天大會》,便是諸天神佛慶賀天下大治大安而行宴飲的圖。天幸使奴婢得了此畫,不敢耽擱,立刻就送至皇爺手上了。”
皇帝緩緩展卷,將後面的仙子、天官、神將都收入眼底,輕嘆道:“安、天、大會?好畫,好——意頭,朕這天下也算承平、承平之治了,你下去領賞,也賞那畫的……”
高亮連忙跪下謝恩,又裝出一副可惜的神色說:“皇爺恕罪!那畫畫兒的是個隱逸高士,只叫人獻了這幅畫,說這上畫的是安天大會,再就尋不著人了!”
天子看了他一眼,眸色深深,彷彿一眼就能看透他的肺腑。
高亮頭也不抬,像排練過千百遍似的,流利自然地說:“陛下且看這畫上的神佛,那就是真的神佛落進了畫兒裡,可知畫它的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