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神佛腦後勾了淡淡圓光。
這圖是要獻給皇上的,叫別人知道是他的手筆也不好,他索性連裝裱也沒做,只自己動手墊了一層宣紙,晾透後就卷好放進了木盒子裡,還加了兩張封條,叫崔源親自送進京,交給謝千戶。
只有捧硯是看著他畫的這圖,忍不住問他:“大哥怎麼畫出這麼多神仙的?畫三國也罷了,畢竟那將軍再勇武也是個凡人,這些神佛和仙女你敢莫是見過吧?真個渾身都是仙氣,一看就不似凡人!”
崔燮早就習慣了他這種誇法,也不擔心他是要掀開自己穿越者的老底,摸著他的腦袋說:“那是要送人的,自然得想盡辦法畫好了。你與其誇我,不如咱們請個人來教你學畫,等我明年考中了秀才,也教你我這手法,將來我當了官,你還能幫我畫畫出書呢。”
捧硯頓時漲紅了臉:“那、那哪兒行!大哥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才什麼都能的,我一個書童……”
“那你也是文曲星的書童。”崔燮點了點他的鼻尖兒,笑道:“我不是秋月裡就給你們爺兒倆放良了,還叫你爹當了居安齋的東家?你一個少東家,怎麼還天天把自個兒當書童呢。你往後可得是天下第一書局的東家,不會寫書畫畫可怎麼成。”
“那、那不也是你說你還沒成丁,名下不合有產業,才把居安齋落到我爹頭上的嗎?那是你的買賣,我們爺兒倆就是給你幹活的……”捧硯越說越急,臉漲得通紅。崔燮也越發想逗他,擰了擰他軟軟的臉蛋兒,笑道:“等你家大哥成了進士老爺,可就真不碰那些阿堵物了,小捧硯,你得努力啊。”
第56章
崔源緊趕慢趕, 總算趕在臘月初十前把畫送進了京城。
謝瑛臘日進宮侍駕, 這天歸家早些,正好得空見了, 崔源便把那張圖和崔燮的信親手遞給他, 代主人客套道:“我家少爺年紀尚小, 若有畫得不好之處,還望千戶包涵。”
謝瑛笑道:“如今北京多少人指著他的畫作吃飯呢。他畫得若不好, 那些畫匠和書坊主人都該喝西北風去了。”
崔源心裡也覺得小主人一切都好, 不大真心地謙虛了幾句,又說:“少爺說遷安沒什麼好裱褙匠, 這畫就只襯了一層宣紙, 不曾正式裱起來, 還要勞千戶大人多費心了。”
謝瑛握著細長的錦盒,含笑點了點頭:“外面天氣不好,你留下住一夜再走,免叫你家少爺擔心。我先回去看看這畫。”
他回到內室, 先拆了那封信。
信上的字跡比從前寫的又有了進益, 筋骨宛然, 力透紙背,也不知他短短几個月的工夫怎麼就練出這麼筆字的。信裡的內容倒是很簡單,先是謝過他呵護之情,而後告訴他這幅畫可稱作安天大會,並寫了畫中人物的座次、名稱。
謝瑛邊看邊記在心裡,緩緩地讀下去。人物介紹完了, 信件將收尾的部分,卻很突兀地插了一句:“近日天寒地凍,家中廚子常做滋補菜餚,使餘一月間發胖數斤,恐千戶來日見面而不相識矣。”
上回謝山回來說他瘦了,這信裡就要寫上自己胖了麼?謝瑛忍不住搖搖頭,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勾起。
看罷信後,他便拿小銀刀劃開封條,開啟錦盒取出那幅卷得緊緊的長卷,將畫卷徐徐展開,攤在炕上觀賞。
滿天鮮活如生的神佛霎時撲入眼簾:威嚴凜凜的玉帝,慈和雍容的王母,寶相莊嚴的如來,仙風道骨的太上老君與太白金星,英姿勃發的二郎神,清華如月的嫦娥,抱琵琶而舞的飛天,窈窕溫柔的仙女,各具異像的龍王和星宿星官……
還有玉帝背後的玻璃屏風,環繞宮殿的玉廊金柱,滿池沒至腳背的蒸騰雲霧……遠遠觀之,一間天上仙宮即欲立出紙面上。
謝瑛站在床前欣賞了半個時辰,才把精神從那張畫裡抽出來,低低讚了一聲:“畫得好,只是,畫得太好了……”
原先只覺得他寫神狀貌細膩如生,看了這幅長卷才知道,他描摩大場面的巧思也不下於文思院中的供奉了。唯有衣紋褶皺和鬚髮線條處理得還不夠細膩,喜歡靠著深淺不同的顏色對比而顯出衣紋起伏——大約是因他功課太忙,年輕人也少了幾分耐心,仗著自己的畫明豔奪人,便不在這些水磨工夫上下心思。
這般畫功且先不提,他是怎麼想出這樣的仙家酒宴的?
不是他瞧不起人,崔榷雖是進士出身,又是個部院官兒,恐怕也沒見過什麼大場面。崔燮恐怕更是連一般宴飲都極少參加過,他怎麼就能平空想出這麼個奢華宏大的神殿,怎麼就能給兩教仙佛並在一個場面飲宴,還能精當地安排座次?
一個從小長在深宅,長大後也忙著讀書,幾乎不近女色的少年學子又是怎麼想出這樣繁複的樂舞,怎麼畫出那些雲鬟霧鬢、仙骨珊珊的飛天的?
莫不是佛家所說的夙慧?就合前朝那個不學而知的方仲永一樣?
他索性把崔源叫過來問:“你家公子是如何畫出這幅長卷的,可是看了別人的畫作借鑑的,還是自己坐家裡就能想出來?”
崔源拊掌道:“可不是現學了別人的!我們少爺從前不曾畫過這樣的長卷,為了這幅且費了不少心思,光那外頭酸儒摹的神仙畫兒就買了一筐,天天畫,天天改,畫得人都瘦了!起稿時我是不曾看見,聽犬子說,我們公子是沒日沒夜地畫,畫廢了一刀紙才定的稿。若不是給千戶的畫,我們少爺可從沒這麼用心過!”
謝瑛雪亮的目光落到他臉上,問了一聲:“又瘦了?不是說家裡廚子好,他長胖了幾斤嗎?”
崔源苦笑道:“也就是他自己說胖了,明眼人一看就是瘦的。明年二月就是縣試,少爺又要讀書、又要盯著書坊、天天還得早起習武,前些日子還得去縣藏書樓盯著……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謝瑛皺了皺眉道:“這還沒成人呢,哪兒能這樣熬著,熬壞了身子更別想考舉業了。他年紀小不知輕重,你也該盯著點兒。回頭叫人包些補氣滋養的藥材,你帶回去,找個大夫斟酌配伍,每天給他熬一劑。”
說起這些,謝瑛一時也顧不上問他那幅畫的事了——就算有所借鑑,短短兩個月不到就能畫得這麼好,必定也是天賦異稟,不同凡俗。
可就這麼個會讀書、擅書畫的神童,在家裡時卻默默無聞。緹騎當初帶徐祖師等妖人回京繳旨時,曾去崔郎中家確認過崔燮的身份,那時候他家裡人口中描繪的,簡直是個一無所長的紈絝子弟。
謝瑛微微皺眉,心底隱覺憐惜:這個才氣人品都如火光般耀眼的少年人,在崔家人眼前卻要活成那般平庸的模樣。離開家後才能漸漸嶄露頭角,卻又因為錯過了最好的時候,且沒人幫襯著,只能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