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在箋上寫了幾個字, 果然既吃水又不暈,寫字流暢順滑,比平常的紙不但好用,寫出來的字也顯得更圓潤秀美似的。若是最開始就用慣了這種箋紙,怕是以後再用次些的紙寫字都不順手了吧?
反正他就忍不住多寫了幾行,默下一整段“子夏問孝”。
兩個匠人在旁緊張地看著他, 計掌櫃更是心跳不已,直到他抬了筆,才憋著那口氣,低低地問了一句:“公子覺著這箋製得還可入眼麼?”
李進寶搓著手笑道:“這是趕工出來的,不算最精緻的,還能再改進的。公子若要好看,還可加些雲母粉,紙面就能有亮閃閃的光澤了。”
張大更沉默些,雙手在衣袖裡攪著,卻是一徑低著頭,不敢說話。
崔燮搖了搖頭,隨手在箋角畫了幾枚或完整或半剝殼的栗子。這兩天才吃的栗子,他也照著畫了不少,如今沒有實物也能提筆畫出來。李進寶在旁邊看著,見他雖然畫的是些小東西,卻跟要鼓立出紙來似的,不由地讚歎:“原來公子會畫這般好畫。”
崔燮淡淡一笑:“以前學過,也能略略畫幾筆。我想知道,若是這樣顏色深淺不同的圖樣你們可能印的出來?”
計掌櫃半張著嘴,不敢說不行,也實在說不出個“行”字,含糊敷衍著。
李進寶有些著急,像看不懂事地孩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強笑著說:“這可怎麼印,版雕出來,那版面刷墨的地方都是齊的,就只能印一樣深淺的,這深深淺淺的可怎麼印。”
崔燮也笑了笑,反問他:“怎麼不能,刻出版來,塗色時有的地方塗深些,有的地方塗淡些,不就印出來了?”
李進寶習慣地說:“哪有那般容易,公子你想得太簡單了,我們幹老了這一行的……”
張大忽然拉扯了他一把,湊上前雲,指尖在一枚線條和陰影都畫得較簡單的栗子上劃了劃,低聲說:“公子若要一次印成這樣恐怕不易,但可以先用淡墨印出深的地方,再拿筆對著圖勾勒線條。”
終於說到這一步了。
崔燮“唔”了一聲,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這麼描得描到幾時?太麻煩了。”
三人都跟著點頭,以為他馬上要收回這個不合理的要求。他卻笑了笑,以一種外行人特有的,彷彿剛剛想到,隨口說出,而不是早有預謀的神氣說:“那就再雕一個線的版重印一次,要不就按深淺顏色不同,把一個版分開成幾塊兒上色,上完色再拼成一塊印不也行?我看也沒什麼難的。”
張大的嘴唇張張合合,嚅囁著說:“那、那雕版倒容易,一版兩版我也都能雕,可那不容易對準,印花了怎麼辦……”
他們坊裡沒這個技術,崔燮也不知道實地該如何操作,化學書上沒有那麼細。但套色的思路都順利給出去了,難道還能卡在這一步?
他拍著張大的肩膀鼓勵道:“我知道我是個外行,想出來的東西天馬行空,但計掌櫃今天帶你過來,必定因為你是咱們店裡第一個刻版好手。你先給我試做一個,不非得刻栗子,就刻你擅長的,也不一定要墨色,換幾個鮮明的顏色,省得不好分開。咱們都慢慢來,慢慢試。”
張大低著頭想了一陣,忽然抬頭望向他,大著膽子說:“公子看得起我,我必定會好生做。但這些日子我要刻新的東西,便不能給店裡雕版了,望公子……”
“我自然還按你雕的給錢,無論好壞。你若做好了,還有獎金——若別的匠人先做好了,這獎金我也給他。不光雕版的匠人,還有印刷的、調色的……我這裡專撥出五十兩銀子來,誰第一個想出法子把彩圖印好,我就會給誰一份獎金。”
三人的瞳孔同時擴大,嚥了口唾沫,恨不能把臉這就伸進他的銀袋裡去。計掌櫃咬牙跺腳地發狠:“小人得蒙少東家饒恕大罪,若還敢有欺哄之心,不辦好這差事,上天也不容我!少東家放心,我回去必定敦促那些工匠,儘早印出你想要的東西!”
崔燮在他們臉上看了一圈,微笑著說:“但願如此,我等你們的好訊息。”
這些技術本就是天啟、崇禎年間由本朝文人和工匠研究出來的,也沒有什麼高深技術,之前雖然沒出現,但只要點破了窗紙,並不怕這些工人做不出來。
只要攻克了技術問題,他這裡可有一硬碟的各國……影片,裡面的佳人美景都可入畫,不怕以後印書時配不上合適的圖。
這項技術交待給工人攻克,他也算了了一樁心事,暫時可以安心跟先生讀書了。
待他把四書章句真正背得熟熟的,看詩時也一眼能看出格律、韻部,又背了一部詩經,便叫崔源父子收拾了真正拜師用的六禮,跟著他去林先生家拜師。
他提著禮物上門,林先生卻不見多麼欣喜,反而有些緊張似的,失口道:“你這麼早就來讀書了?”
不早了,這都過了八月十五,馬上要過孔聖人壽誕了,再不入學難道等到閏八月?
他睜著一雙明淨的大眼看著先生,看得他心裡不大自在,乾咳了兩聲,接過捧硯手裡的表禮,和聲悅色地說:“好了,我知道你求學心切,今日便收下你入學。”
說著便引導他拜過堂上的孔聖人,又行了拜師大禮,戒勉了他幾句,便許他進入課堂,坐在一處靠窗的好位置聽課。
崔燮是成年人的心性,不急不躁,更不會厭學,上課就認認真真地聽課背書,留多少功課也會及時交上,字跡也工整,滿學堂都找不出這麼位好學生。可林先生每每看見這位新弟子,心裡卻總想著他請託自己編書的事,不由得有些心浮氣躁。
他先受了崔燮以弟子身份請託,轉一天那位致榮書齋的掌櫃又來請他到酒樓吃飯,還直接奉上兩匹好料的緞子並二十兩雪白的纏絲銀錠。這件事若不能辦得漂漂亮亮的,他這張老臉都不好見學生了。
這麼日夜想著事,他連教書都心不在焉,放了學生自己在下面讀書,腦子裡把遷安縣乃至永平府擅寫小說話本的書生都過了一遍,還都覺得水平不足。
北直隸的文風到底不如江南。
林先生悵然嘆然,晚上回到臥室,點燈看著江南新販來的《李長盧石窟遇仙記》,嘆著那過江之鯽般的江南才子,忽然想起來——誰說北方就沒有江南才子的,京裡不就有的是江南江北、兩京十三省的才子寓居?
這些人裡總會有願意為書坊寫幾本小說,順便也給自己揚揚文名的吧?
他精神一振,立刻提筆給自己赴順天府考舉時認得的舊友寫信,足足地寄了十兩銀子和幾塊好墨當潤筆。信外還附上兩筐本地特產的錦棠梨,兩刀好紙,拿兩人多年同考同落榜的交情懇求對方,讓他為自己找個真才子,集夠一本辭旨俱佳,內容風流而不下流,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