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摩西成親半年後,捱了一頓打。延津縣城有個打更的叫倪三。倪三黑胖,門頭一樣高,一臉疙瘩肉。滿頭紅毛。無論春夏秋冬,走路皆敞著懷,露著胸前凸出的一條子肉。幾十年下來,這肉變得黑紅,與身上其他部位不一個顏色。倪三的爺爺,曾是延津出的第一個舉人,做過山西潞州的知府。到了倪三他爹,與他爺路數不同,不喜讀書,不喜功名,長大後,圖個吃喝嫖賭。倪三他爹活到四十歲,臨死之前,將他爺做知府積下的家產,也揮霍盡了。人說倪三他爹短壽,倪三他爹臨死時說:“我活一天,等於別人活十年,值了。”
到了倪三這一輩,家徒四壁,倪三開始在縣城打更。打更者白天無事,報更是在夜裡。夜裡從戌時起,用梆子敲出從一更到五更的時辰。倪三雖是一打更者,但有官宦人家的遺風,一是不喜張羅,雖家徒四壁,除了夜裡打更,白天不張羅別的,就是歇著;二是窮歸窮,不耽誤喝酒,一到夜裡是醉的。夜裡打更,倪三皆趔趄著腳步,閉著眼睛從十字街頭穿過,掄著梆子,常常把一更敲成三更,把三更敲成二更。所以直到現在,延津人不論更,一論就是錯的,源頭就在這裡。打更者除了敲梆子,嘴裡還應喊“天乾物燥,小心燈燭”之類的話,倪三一概省略了。延津打更不喊話,源頭也在這裡。打更的不靠譜,本來可以換一個,倪三的爺爺雖然做過知府,但那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但延津三任縣長,一個愛做木匠活,一個愛講話,一個愛聽戲,為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無暇留意夜裡的梆子。倪三二十五歲那年,倒娶了一個老婆,老婆是個對眼。雖然對眼,但能生孩子;一年一個,不落空當。倪三喝醉酒常打老婆,打老婆不為別的,就為她能生孩兒:“媽拉個逼,你是人還是豬,身子不能挨,一挨就下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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