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秦檜與王氏一行侍從,逕往靈隱寺。將近山門,寺中僧官已先有人報知,領著眾僧,各執香出十里外迎接。秦檜與王氏隨路觀玩景緻。怎見得好景,有詩為證:
鷲嶺鬱岧嶢,龍宮隱寂寥。
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桂子月中發,天香雲外飄。
捫蘿登塔遠,接竹引泉遙。
秦檜與王氏車馬已到寺門,出轎從東廊而入,見壁上俱是名賢騷客留題。檜甚好文墨,其詩從一讀過,看至後,有一新題雲:
縛虎何難縱虎難,無言終日倚闌干。
三人眼內銜冤淚,流入襟懷透膽寒。
秦檜看罷,茫然自失,慌問住持曰:“此詩何人所題?”住持曰:“近日本寺中新來一個風魔小行者寫來,實未識其主意。”秦檜暗想:頭一句是我夫人在東窗下寫出,再無他人知道。今觀此詩,甚是奇怪。乃謂住持曰:“爾可叫此行者來見。”住持稟曰:“此人風顛不常,言語鄙野,丞相若召來見,恐有衝觸,則一寺僧行皆及罪矣。”檜曰:“既道風魔,吾豈深責之。速宜叫來。”住持不得已,逕進廚下,尋得行者,來到法堂前參見秦檜。檜問曰:“東廊下從末一題,是爾記寫得來?或是自作?明言之,吾重賞汝。”行者曰:“這詩是爾做來,卻是我寫來。”檜與王氏聽了,心下悚焉。又問曰:“既是爾寫來,緣何將‘膽’字恁的放大寫?”行者笑曰:“我‘膽’字大,又不如你膽更大,上不怕天,下不怕地。”夫人王氏見行者言語詖遁,謂檜曰:“此人張狂風勢,丞相何必泥問之。”檜默然,惟點頭而已。頃間,眾僧請丞相行香。檜遂與王氏行到殿上,參拜諸佛。但聞香風靄靄,鐘鼓鏗錚,行禮畢,復轉到方丈。茶湯已罷,遂進上齋供。眾僧拜跪階前,請丞相、夫人人後堂受齋。檜已進於後堂,坐立不安,心下只猶豫行者言語,仍令人喚過行者。眾僧俱進前稟曰:“適間風行者見太師於法堂,胡言亂語,不識忌諱,望太師寬恕,不必再召他。”檜曰:“只引得來,吾自有事問之。”眾僧不敢再告,復來尋,見行者正在廚下,向灶燒火。住持責之曰:“才間秦太師敬來寺中,修設齋醮,見爾風顛亂語,要問汝之罪。今又著來喚汝,急前去伏謝,不得再有狂言。”行者惟呵呵含笑不已,手挾著火筒,逕走到太師面前跪倒。檜令何立以齋賞之。何立領命,將過兩個大齋,賜與行者。行者接過手來,將兩個饅頭用手劈開,把裡面餡都傾在地。檜怒責之曰:“吾之所賜,行者何得將餡都傾了?”行者曰:“我傾餡,趕不上爾傾餡。”檜曰:“壞卻一個則可,何得兩個都壞了?”行者曰:“我壞兩個,更強似爾壞了三四個。”秦檜聽了,愈加不悅。夫人王氏問之曰:“爾風魔症侯,從長而得,或幼少沾受?”行者曰:“夫人問我如何?”王氏曰:“若是從長染此症侯,則可調理。吾令丞相請人為爾醫治。”行者曰:“不瞞夫人說,小行者此症候,實長大因在東窗下傷涼得來。”王氏驚懼莫對。檜曰:“若果如是,吾即召人醫汝。”行者曰,“我這病如今醫不得了。”檜曰:“既非幼少沾疾,如何醫不得?”行者曰:“今來無了藥,家無了附子,如何解得此病?”夫人王氏曰:“丞相不須再三問此瘋狂人,任從其去矣。”秦檜曰:“雖是顛魔言語,其實寓有譏諷深意。某心下如何不詳問之?”檜疑貳莫決。又謂行者曰:“爾有法名否?”行者曰:“小人法名守一。”檜曰:“爾委的自能詩,或人教爾寫得來?”行者曰:“我因瘋得了胡言胡語,才能作出來。”檜曰:“既是爾能吟詩,指我為題,當面前做得一篇,即與披剃為僧,給與度牒。”行者合掌拜謝,將火筒於地上吹開,畫出詩來:久聞大德至公勤,佔奪朝中第一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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