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文選》之題作文、作賦,以及擬古樂府之體作詩,是例行日課,有時午前作賦,有時午前作詩;午後則辦另一體。夜課,則視次日是否隨趙蕤入山採藥而定。入山之行,通常三更天就得起身,寅末卯初方回;那麼夜課就會短些,通常只就一本閒書,師徒二人雜說漫議—這是李白最能樂在其中的課程。
趙蕤所交代的這一部閒書,是一本沒有題簽、沒有皮裹、甚至沒有縫綴成冊的書紙,尺半高、九寸寬,兩寸多厚的一疊麻草紙,不過百餘頁。每紙大字四句,間雜雙行小注,端楷手抄而成,滿寫一紙,復以細棉繩捆匝。
頭一次趙蕤持書出示,放在難得一片敞亮晴朗的秋陽下曝曬,順手便擱在讀書檯的邊緣,若非李白眼明手快,几几乎就教一陣繞山風給吹落澗底。
這書是個殘本,所殘留的正文一共只有五百九十六句,二千三百八十四字。李白用了三四個時辰的工夫,便把它從頭到尾背得通透,朗聲誦過幾遍,齒牙鏗鏘,聲調爽健。然而那也只是默記而已,許多音字即使能讀能識,卻未必解意。須待趙蕤為他說解、分辨,有時趙蕤還會刻意與古人爭理,將原先字裡行間所寓含的教訓,用他那一套“是曰非曰”徹底翻轉,這正是李白最覺受益之處。
初讀之日,李白曾經將全文重新抄錄一過,移寫在較小的、長寬不過數寸的紙幅上。於是他便擁有了自己的一本書。終其一生,無論遊歷、漂泊、歷經離亂爭逐,無論到任一所在,都隨身攜行,無時或置,從未扔棄。近四十年後,當塗縣令李陽冰—一個較李白年幼的族叔—還看到這書,彼時書紙已經破碎如枯落之葉,李白猶時時捧之讀之,以為病苦惆悵之中勉強得之的笑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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