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他們中間,最年長的一個是陳卓然。
陳卓然有個和他外貌與氣質都不大相稱的乳名:羔。他出生在解放戰爭最艱苦也是最具有決定性的魯南還擊保衛戰時期,生下之後就寄養在當地老鄉家裡,由部隊買一頭剛下羔的母羊送給老鄉做撫育金,陳卓然就是喝這頭羊的羊奶長大的。他所在的地方是沂蒙山翼脈裡,一個叫北石砬的山村,抬頭便是鉛灰色山壁,幾乎合起來遮住了天。山壁下,有許多柿子樹,秋天掛果,就結了無數小燈籠。這時候,玉米棒子也收上來了,紮成一嘟嚕一嘟嚕地掛在簷下,還有成串的紅辣椒、白蒜頭,村口大碾盤轤轤地響。那大山窩裡,就有了小小一團喜氣,將全年的寂寥都破除了。
當縣武裝部和民政部的幹部來到北石砬村帶陳卓然的時候,陳卓然穿一件紫花棉袍,腳上蹬一雙麻編填麥穰的“毛窩”,頭是瓦型的額髮,腦後留一條豬尾巴似的小細辮,正和幾個男孩擠在村口碾盤上,抓石子玩。在這大山旮旯裡。小孩的玩意兒也是石頭。這一年陳卓然七歲,還沒上學。離北石砬村二十里山路的平地莊上,才有一個初小,養父母想讓他多長兩歲,腿腳長硬紮了再去上學。也是覺著,不知哪一天,他生父母會來迎他,就到大地方去上學了。陳卓然跟了來人乘上吉普車,顛顛晃晃去往縣城,一路上被汽車和山路吸引了注意,沒想起哭一聲。在他心裡,養父母就是親父母,沒想過另外還會有生父母,也沒想過他這一走就不會回去。所以,到了晚上,就開始吵鬧著要回家。山裡的孩子就像鳥一樣,天一黑就要回巢的。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非要他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中間。好在,火車又一次吸引了注意力,一直可持續到天黑。就這樣,交替著被新鮮事物吸引,不再為天黑不得回家而吵鬧。等到了上海,他已耗盡力氣,在送他的人背上睡成一攤泥。這一路上不知換了多少人手,他也來不及記下誰是準了。那人將他背進上海的家門,門裡人也是納悶,這一團混混沌沌的紫花色,散發著乾草和泥土氣味的東西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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