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堂課也是我們最後一堂課,我要講小說的感情問題。情感是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它可以說是本源,已經接近到創作者的本體了,事情就難辦了。大家看見,即使我談思想,都在盡股能以量化的方式,我知道創作其實是個非常靈性的東西,很難用科學的方法來概括,這種概括是有限制的。但是,我們操作的工具,概念和語言都是有限制的,我們只能在這限制裡工作,我們不妨徹底的限制一下,走機械論的道路,也許還能更接近目標。當然,要以靈感的方式解釋靈感的工作,也並非不可能,但這就需要有天才的悟性,還有將現存的概念和語言賦予新含義來重新支配的能力,這隻能是寄希望於個別和偶然,而在我們大多數人,還是需要一種普遍和有效的原則。我覺得,由於我們的缺乏科學的方式,我們在傳達中就已經產生了誤會,這誤會是越來越大的,像滾雪球一樣的滾大。然而,面對小說的情感,我卻感到了極大的困難,小說的靈性,在這裡變得異常尖銳,這是一個無法量化的事情,我只能盡股能地去做。我想了些辦法,不知道行不行。
感情這事情怎麼解釋呢?我給它下了一些定義,但一定不是準確周全的,我想它是一種人文氣質。我先來講一個故事,是湖南作家彭見明的一篇小說,叫《梨木梳子》。故事是說在一個偏僻的地方,有個做梨木梳子的女人,這女人一生遭遇坎坷,製作梨木梳子伴隨著她度過漫長的艱難時日,她的愛情和希望最後只結了一個果實,就是美麗的梨木梳子,這梨木梳子烙下了她一生的悲歡心情。到了改革開放的年代,她已經是個老人,為了家鄉的脫貧致富,把她做梨木梳子的技術貢獻了出來,莊上的媳婦姑娘就成立了一個小工廠,專門生產這種梨木梳子。因為曾經有個海外華僑,看到梨木梳子以後,覺得美極了,以很高的價格買了它,並且向老人定貨。於是梨木梳子的製作技術傳播開來,開始大量的生產,可是這個海外客商卻將這批梨木梳子全部退了貨,他不要了。這個故事很有意思,我想它很可能是有原形的,是真有其事。那麼老太太親手做出的梳子和小工廠成批生產的梳子有怎樣的區別呢?老人的梳子裡有著她個人的痕跡,這痕跡包含著她情感的過程,這個過程是誰的就是誰的,別人代替不了。這就是人文氣質。在書法裡有一種筆法叫“飛白”,就是筆觸中的絲絲露白,像是枯筆的樣子,我想它最初恐怕是由一個失誤造成的,然後這個失誤就成了技法,它的意思在哪裡呢?它告訴我們一個書寫過程中的資訊,筆從紙上急驟有力地掠過的情景,有一股激越的情緒。還有篆刻的金石感,刀刻在石頭上,崩裂破碎的邊緣,它也是流露出製作過程中的感情狀態,這種狀態都是即時即刻的,這一片刻和下一片刻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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