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走過隔壁一爿飲食店,卻見那三人正坐在裡間,大人已經吃畢,在吸菸,孩子在吃最後幾個餛飩饒有滋味的。我們好像堵截似地徒地走進去,對那老人說道:老先生,吃好了嗎?老人有些驚詫地抬頭看我們,眼睛隨即又湧上怒意,那男人倒還隨和,問我們也是從上海來的嗎?所看望的親屬在哪個大隊?我們說我們是來採訪一些情況,並介紹了自己,他不知道我,卻非常知道宗福先,臉上露出笑容,並立刻向老人說:叔叔,這是上海來的記者,大名鼎鼎的。老人忽地將碗一推,對那男孩說:快點吃,說罷就起身離去,看都不看我們一眼。那男子並不介意,向我們解釋:叔叔氣壞了,他從臺灣來,特地乘了七小時汽車,趕到楓樹林來看侄女兒,也就是他的妹妹。可是幹部們不讓見,說凡是海外親戚探視,都應事先告之,然後讓勞教回到上海,住婦女教養院,在那裡接見。他求情道,人已經來了,是否可以破例一次,幹部則讓他們快回去,等著在上海接見。算了算了!他憤怒地揮舞著手,不見了不見了。我們不要見了!這種地方,真令人頭昏。我們勸他不要意氣用事,還是應當讓妹妹回滬一次,現在裡面活很重,一個個都累得很,回去也可休息幾日。他依然嚷著:算了算了!這種事情,太令人頭昏了!你們看,我還把她的孩子帶來了,一個小孩,走了這麼遠的路,卻看不見媽媽,她們這種幹部,心是多麼硬,實在頭昏!我們慢慢地勸他平靜下來,一起走回了招待所,他請我們去坐坐,我們便也不推辭。臺灣來的叔叔正坐在床沿抽菸,房間很小,擠擠地放了三張床,見我們進來,老人一甩手就走了出去!叔叔實在氣死了!——他又對我們說。我們問他妹妹在哪個中隊,叫什麼名字,什麼案情進來的。前面的問題他都回答了,說他妹妹在四中隊,四中隊除去將要解教出所的人外,還有一支文藝小分隊,她妹妹是小分隊的。談及案由他只連連說:這樣的事怎麼說得清楚!這樣的事能說得清楚嗎?我們問他妹夫做什麼工作,他只說已經離婚了,孩子歸妹妹,現在由他帶,問他有沒有結婚,他說沒有,又說:不結婚了,不結婚了,想起這些事就頭昏!再問他們的父親在哪裡工作,他就搖頭,連連說,頭昏頭昏。這時,臺灣來的叔叔走了進來,無緣無由地將那孩子呵斥了幾句,假如我們還不走,他要罵起來似的,我們就告辭了,他依然不看我們一眼,黑著臉,看他並不像發財的樣子,只有腰間那一隻腰包,有點臺灣來客的氣氛,他像是個老兵。我們趕緊離去,那男子送我們出來,問我們會不會看到他妹妹,我們說可以的。他說,假如看到他妹妹,就對她說:家裡一切都好,孩子也好,讓她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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