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筆記本遮臉彷彿遮擋太陽般遮住了我不合時空源源不斷的淚水,全身心感到了酣暢釋放時的輕鬆。這時,聽到有人在喊“報告”,淚水一下子止住,耳朵豎了起來。
那人的報告內容是請師長速去某某地方。
“韓琳,我去了?”我聽到了姜士安這樣說。我用力點了下頭。他接著又說,對前來報告的那個人說:“送韓編劇去軍分割槽招待所,要有幹部帶車!”
然後,他走了;然後,我走了;然後,我們在九江再沒見面。
我是在長江九江大堤決口封堵成功後的第三天離開的,走前打了他的手機,電話裡他告訴我他們接到中央軍委命令現已全天二十四小時駐上了長江大堤,嚴防死守。電話中傳來一陣又一陣“呼呼”作響的背景聲,不知是風聲還是水聲。想起大堤那裸露的赤熱隨時可能崩塌的脆弱我沒有別的話可說。
“保重!”
“好的。”
我於離開九江的當晚抵達北京,單位派專人去機場迎接並設宴接風,由領導親自陪吃陪喝,我成了抗洪英雄。
我把這次經歷和感受寫成了一部話劇,《父與子》,借用了屠格涅夫小說的名字,私心裡也是想使話劇能有一點屠氏的優美。話劇裡的父親是退下來的軍長,兒子是現任的師長。人常說父子是天生的仇敵,這一點在這一對父子身上表現得更為突出,他們幾乎在任何事上意見相左,唯一一致的地方是,同時深愛著一個女人。這女人是父親的妻子,兒子的母親。這母親就像是我的母親,通達,睿智,堅強,是這個家庭實質上的核心。後來兒子奉命抗洪,當在電視中看到似是兒子的一個人跳入水中再也沒能露面時,母親心臟病突發致死。為不讓在前方的兒子掛牽,老軍人將這訊息對兒子進行了封鎖,兒子每次打電話來問候媽媽、讓媽媽接電話,老軍人都得使出全部氣力說謊搪塞;後來兒子知道了母親去世的訊息,為不讓父親知道他已知道,每次通話也是用盡了全部力氣。父子二人在共同的大目標大背景下同情共苦相互欺瞞相互體貼終使父子情感得到了昇華。抗洪背景極端尖銳的環境為強烈的戲劇性和矛盾衝突提供了最大限度的可能性。戲因之非常好看非常煽情,驚心動魄感人至深。角色卻只有十個,一改以往這類戲所依賴的戲路子,人海戰術。戲劇的本質是戲,沒有戲的創新,再另類,再先鋒,再花哨,也如同一個人只在自己的衣服上下功夫,所有變化,皮毛而已。這十個角色,人人有戲,演員們因之也很滿意。演父親的老演員感慨之餘跟年輕演員講起了“那過去的事情”,說是有一年有一部戲全劇團的人都上去跑龍套,還不夠,“我一個人得演八個角兒!八個角兒,換八套衣服,一句詞兒沒有。我老婆去看戲,看了一晚上,滿臺找我,找不著……”之所以選擇這個角度來完成一部“抗洪題材”的作品,是因為在這次抗洪中最讓我怦然心動的,正是前方後方的情感交織和共同災難中人們的不同命運。比如我和海辰,比如我和姜士安。我把那所有情感、思索、感受都融到了《父與子》裡。演出時,觀眾們哭了,包括對什麼事兒都要說三道四的青年人。於是上上下下都很滿意,咣,當年就給我立了個三等功;次年,話劇得獎,五個一工程獎,文華大獎,曹禺劇本獎……所有的獎,於是,咣,又給我立了個二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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