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剛過,一名小內侍就跑來內閣知會張居正,說馮公公在文華殿西室候著,要與他商量皇上經筵事。張居正把手頭緊要事向書辦作了交待,便快步過去。
打從小皇上繞過內閣下了兩道旨後,這幾天君臣未曾見面。但皇上給張居正賞賜紋銀實物以及直頒諭旨兩件事,同時刊登在最近一期邸報上,這截然不同的兩則訊息,引起了京官們極大的興趣。大凡官場中人,都有捕風捉影望文猜度的嗜好。尤其是對權勢人物的行止動靜,更是密切關注。所以,這一期的邸報,一到各衙門便都爭相傳閱,不到一天就差不多翻爛了,一些人恨不能從字縫兒裡盡行摳出那些“意在言外”的東西。如此這般之後,便廣泛得出結論,李太后對張居正已經有些不滿了。在李偉、張溶、許從成等王公貴戚與張居正之間,李太后是寧可得罪後者也決計不肯結怨於前者。有了這個結論,官員們對新任首輔的敬畏之感頓時減輕了許多,本來已經當起了“縮頭烏龜”的那些人又開始活躍起來。
但張居正本人並不這麼看。當他在積香廬裡乍一聽說那兩道旨後,內心著實惶惑了一陣子,但冷靜下來慎重思考,他又覺得這並非外人所想像的那種“政治危機”。李太后如此做,並非動搖了對他的信任,而是在國與家兩者之間尋求一種平衡。凡朝廷大政,只要不觸動王侯勳戚的根本利益而給皇上添麻煩,餘下的事情還是聽憑內閣處置。因此,皇上下旨只是免去王侯勳戚的胡椒蘇木折俸,而並非盡行更改悉數推翻。還有補呂調陽入閣之事,從內心深處講,張居正也覺得呂調陽是最佳人選,因為他所需要的閣臣是助手而非對手。呂調陽與高儀為人處事差不多,都是遠離朋黨案牘勞形的人物。他之所以在推薦摺子中把呂調陽列在第三,是因為楊博、葛守禮都是三朝老臣,資望遠在呂調陽之上,從禮儀與輿情上都不得不這樣排位。誰知歪打正著,李太后硬是幫小皇上挑出了這位位居末席的呂調陽。雖然各有心思,結果卻是一樣。從另外一個角度,這件事也消除了張居正的擔心,那就是皇上增補閣臣並沒有另闢蹊徑,而是仍在他舉薦的人中選出一個。這般思考下來,張居正重又恢復了那種“挾泰山以超北海,捨我其誰乎”的心態,讓王篆把王之誥、王國光兩位心腹大臣連夜召來積香廬商議如何渡過難關。免去在京王侯勳戚的胡椒蘇木折俸,得拿出兩萬多兩現銀來,這筆錢怎樣儘快籌集攏來,是王國光的事。張居正認為真正棘手的事,是王崧之子刺死章大郎。若讓王崧之子殺人償命,必然得罪士林,因為大家都覺得王崧死得冤。若對王崧之子從輕發落甚至宣判無罪,又會得罪邱公公甚至李太后。透過這次會面言談,張居正發覺李太后雖然雍容大度精明過人,卻也仍難擺脫女人的通常毛病——生性多疑,以情代理。這件命案若處置不當,保不準就會真的結怨於李太后。二王知道張居正的難處,王國光嘆道:“這件事要做到菜刀切豆腐——兩面光溜,確非易事也。”王之誥手託下巴想了半天,說:“這事兒我看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拖。”見張居正投以詢問的眼光,王之誥接著說道:“眼下京城亂攘攘一片,這時候做啥事,都會有人站出來橫挑鼻子豎挑眼,惟一萬全之策,就是拖。當年嘉靖皇帝要殺海瑞,三法司問讞會審就用了一年多時間,時過境遷,當事人慢慢淡忘這事兒,解決起來就容易多了。辦案的人要是性子急,十個海瑞都沒命了。”張居正心領神會,同意王之誥如此辦理。這些時,單從面上看,刑部處理王崧之子殺人案積極得很,不但議定了三法司會審辦案的人員,而且天天都有摺子往宮中呈奏稟報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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