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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黑色裡過著銀白,溫柔的侵略者世界的角落 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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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搞砸了。

回到北京的當天下午回社裡,一窩蜂的人在等著,不過大多數是看熱鬧的。比起付雲傾與其他社簽約的事,他們更想知道舊情人的細節,一個個都興高采烈。

“我盡力了,他已經決定要籤輝月社了,就這樣。”

林嘉一臉苦悶相,“我們的日子要不好過了,小云瘋了。”

多晴笑了笑,她很累,也覺得自己臭烘烘的,交代完了就回家洗澡。家裡沒有人。她躺在屋子裡睡得很不安穩,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全身像泡在水深火熱的深淵裡。她好像聽見有人在哭,聲音像是她自己的。

她覺得很有趣,想聽清楚一點,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多晴,多晴。”

多晴一時想不出是誰,只想屏息聽清楚一些,卻聽見那個哭聲越來越大,像個小孩子一樣,無理取鬧聲嘶力竭。

嘖嘖,這是什麼德行。

“多晴,多晴……”

她張開眼睛,大腦裡全都是糨糊,卻知道貼著她的面額的是紀多瀾。

“哥……”她聲音嘶啞,喉嚨裡像著了火,“我……發燒了……”

“嗯,你發燒了,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她沒有異議,紀多瀾在櫃子裡拿出毛毯又給誰打了個電話。她迷迷糊糊的,只覺得自己被柔軟的毯子抱住,整個人被紀多瀾抱在懷裡抱下樓。樓下停了輛老爺車,李默然開啟車門招呼:“快快,小心點,別碰了她的驢腦袋。”

明明是狼腦袋的。

她迷迷糊糊睡著,矇矓中聽見倆人在說話,後來很多人說話,沒有一個聲音是她想聽的。她覺得很寂寞,醒來時整條手臂都是又麻又疼的,葡萄糖液體正流入她的身體裡。護士正在換藥,不小心扯動了針頭,她皺了皺眉。

“護士小姐,請小心點,我妹妹很怕疼,”紀多瀾用溼毛巾給她擦臉,“燒已經退了,等輸完這瓶就可以回家了。”

外面天使黑的,她問:“我睡了多久?”

“兩天。我已經幫你請過假了,你們社裡的林嘉來過,後還有白薯和祝平安也來過。我剛剛讓李默然回去。”

在記憶中哥哥很少這麼耐心,保溫杯裡的肉粥還是熱的,他不慌不忙地喂,還連帶擦嘴服務。不知不覺他那種鋒利的英俊已經慢慢消磨,變得稜角圓滑。

“看什麼?”他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真是驢頭,發燒都不知道打電話給我。”

“……我怕你工作忙。”

“你就不怕你病死了,我還得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去弔喪?”

“發燒又不會死人的。”

他又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紀多晴,以前就討厭,現在一樣討厭,沒長進。驢腦袋。”多晴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驢頭,以為這個陰晴不定的人又怒了。可是他出門沒幾分鐘就回來了,手裡端著熱水說,“驢,又在瞎想什麼,把藥吃了。”

其實她並沒有瞎想,她只是害怕他對她的細心溫柔只是燒壞了腦子做的夢,一覺醒來他又在冷冷地看著她,像對階級敵人那樣。

這麼想,她嘴一撇,做出要哭的表情,其實眼神也是想哭的,只是沒有眼淚。她就是跟其他女人不一樣,連哭都不會,學不會脆弱,連生病都像蟄伏的狼,無法惹人憐愛。

他又氣又好笑地揉了揉她的驢頭。

她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經常生病。以前不是這樣的樣子的,生龍活虎,鬧騰得厲害。

而且以前他也不是這麼在意她的,用她的話說就是階級敵人。他恨了她小半生。他無法忘記最初母親和父親在書房裡吵架,隔著緊閉的門,父親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非要這樣,我們就分開吧,反正你從來都不在乎我怎麼想,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肯聽我好好說話。母親久久沒有說話。

他知道父親一直想再要個女兒,可是她工作太忙了,大法官,放在古代就是青天大老爺的角色。母親要收養的女孩子是一起虐待兒童案的受害兒童,父母都是進城務工人員,父親在建築隊,母親做保姆。那女孩子的父親脾氣不好,在大城市打拼的壓力很大。男人緩解壓力的辦法,無非就是喝酒抽菸,他喝醉了酒還打孩子玩兒。

母親很喜歡那個女孩子,喜歡到跟父親離婚也要收養那個孩子。

從頭到尾他都是個冷靜的旁觀者,而從小到大他也是他們婚姻的冷靜的旁觀者。在外人看來,他們擁有的是最完美的婚姻。父母都是高幹子弟,從小在軍區大院長大,雖不是青梅竹馬,卻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一對。結婚的第三年他們生了俊秀聰明的兒子。他們的大半生都在別人羨慕的眼光中度過,直到他們婚姻的結束。

年幼時他對多晴還是恨,那種感情多半是遷怒,那麼後來便是習慣性地厭惡。

說不上來的。

大概是討厭自己無論怎麼給她臉色看,諷刺她、奚落她,把她當成一個外人排擠,她還是用黑黢黢的大眼睛看著他笑,那種神情就像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小男孩,而她不跟他計較。

其實他沒有忘記多晴剛到家裡來時,他推開浴室門不小心看見她赤裸著身體站在花灑下。他所見過的七八歲女孩都是白白淨淨的,夏天露在外面的面板像一截白嫩的小蘿蔔,而她身上卻是恐怖的疤痕,新的舊的交替在一起,讓十四歲的少年頭皮發麻,一時竟愣在當場。

可惜他不是善良的人,也沒用因此而心疼她一點。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刻意的討好和圓滑的乖巧在他眼裡漸漸變得悲哀起來。

他聯斂下眼,“多晴,趕快好起來。”

她不明就裡,嗓子裡模糊地答應著又睡過去。

下午李默然來接她,好歹燒退了,去李家喝了李家媽媽拿手的鯽魚湯。在飯桌上看著一家人吵吵鬧鬧,李家媽媽喋喋不休地說著某個剛歸國的留學博士。李默然穿著淺藍色的工商局制服撇著嘴,擺出大齡女青年的厚臉皮德行。

吃過飯多晴跟李默然頭挨著頭湊在一起聊天。

反正都是東拉西扯,什麼都說。說道社裡最近連載的漫畫,李默然掐著大腿罵作者腦殘。多晴也覺得挺腦殘的,畢竟白薯的腦子缺根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下次我把白薯那小子揪過來讓他給你跪下。”

李默然義憤填膺,“要跪電腦主機板!”

“恩,跪榴蓮!”

“跪刺蝟!”

“跪玻璃碴!”

兩個人說得沒譜,挺開心地大笑起來,多晴樂得滾來滾去。

李默然突然說:“狼崽子,你發燒的時候把你哥當成付雲傾了。”

多晴看著天花板,蒙了。

“你揪著多瀾的領子說,付雲傾,你死越遠越好,別再讓我遇見你,”李默然轉過頭幽幽看著他,“狼崽子啊,要是再讓你遇見呢?”

多晴就像動物園裡關在鐵籠子裡的狼陰森森地瞪著將她送入籠子的馴獸員,別讓老子出來,老子出來第一個咬死你。

可是如何才能再次遇見。

——也許只能在發燒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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