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恩道:“您的安排合乎道義與理性,沒有絲毫讓我不悅的地方。只是……我還有一個冒昧的請求。”
“……”
“我祈求您,讓我當您的貼身僕人。”
“……”
伊憐先生從座位上站起來,全身暴露於陽光下。他在房間走來走去,動作透露出主人煩躁的心情。
他有一種驚人的美,好似古典主義油畫中身形纖細的造物主,沒有一絲一毫的出格和違禮。然而他的話語卻不如外表溫和,反而充滿了荊刺。
“你……你當真奇怪。”伊憐先生語氣不善:“你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但又受到懲罰,我便原諒了你,你並不知感恩;之後,你不但不避開我,反而要離我更近,要當貼身僕人。”
尤恩低著頭不說話。和伊憐先生無暇的美相比,尤恩的長相有些陰鬱,這讓他不自覺的總是想把臉遮擋起來。
“你有什麼優點足夠當上我的貼身僕人呢?”
伊憐先生說話並不客氣。他向來如此生硬,態度高高在上,好像什麼東西都不能入他的眼。
有人畏懼他、有人尊敬他,也有人早就摸清了他的性格,既不驚恐也不惶惑,反而從心底疼愛他。
尤恩和伊憐先生從未有過什麼交集,看上去這位卑賤的僕人應當屬於第一種,對伊憐先生抱有畏懼的心情。
但事實上,尤恩是屬於第三種類型。他早已瞭解伊憐先生的性格,甚至比紀伯倫更加理解。
紀伯倫只知道摯友性情有缺憾,對待任何人都太過於仁慈。但是他不知道,也許沒人知道伊憐先生的一個秘密,或者說是弱點。
而尤恩,這個一無所有的僕人卻清楚地瞭解,伊憐先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我祈求您,讓我當您的貼身僕人。”
對於伊憐先生的質問,尤恩並未回答,在跪在原處沉默了許久後,他平靜地說出如上話語。
伊憐露出了些微吃驚的表情,隨即猶豫起來。
僕人再次開口:“我祈求您。”
“我想當您的貼身僕人……”
他卑劣地利用了伊憐的弱點。
這個弱點,甚至連伊憐先生本人都不是很清楚。
伊憐先生不能拒絕別人的請求。一切請求。
果真在尤恩的請求下,伊憐先生思索一翻後,嘆了口氣,神情卻高傲如舊,“你的要求確實不會給任何人造成麻煩。”
尤恩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看到一抹純粹的顏色。
“如果實在想來的話……你就過來吧。”
最後,伊憐先生果真沒能拒絕他。
——
貼身僕人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伊憐先生的每一根髮絲、手指,都有人來負責照顧。
尤恩說要當他的貼身僕人,果真不去工作,反而是一直追在伊憐的身後。
但大多數時間,尤恩都僅僅是冷冷地在一旁觀看。
僕人為伊憐端茶遞水、收拾房間,他站在一邊礙事;僕人為伊憐先生找換洗的衣物,他也不幫忙尋找;等到僕人們主動從主人房間裡退出來時,他居然還站在原地!
伊憐先生拿著衣服,看了一眼站在那裡的尤恩,道:“你可以出去了。”
那僕人慢吞吞地說:“我可以幫您換衣服。”
“……”
伊憐嘗試著解釋道:“我從不用別人幫我換。這種事情我可以自己來。”
尤恩抬頭看了他一眼。
“明白嗎,你可以幫我忙,但是要在我需要的範圍內。”
那僕人明明是聽懂了,卻又裝聾作啞起來,看來是並不打算出去。
伊憐先生猶豫了一下,最終心平氣和地說:“你可以幫我換鞋子。”
尤恩聽了這話,好像一下子來了精神,拖著並不方便的腿走過去。
他半跪在主人面前,給伊憐先生換鞋。
“伊憐先生,您是要下樓參加宴會?”
伊憐點了點頭。
“我想、能不能請您帶我過去,為您佈置餐飲……”
伊憐先生自高處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你在開玩笑?”
尤恩縮了一下脖子。
他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身材過於單薄了些。住在船艙內,久日不見陽光,面板自然白皙。頭髮天生黑色,眸色與眼珠同樣烏黑,一眼望去看不到底,讓人難以捉摸。
他長得並不拔尖,可也算不上醜陋。
伊憐打量了他一下,驀地笑了一聲:“我知道,凡是人都想要向上攀爬,這是人的本能驅使。你自然也不會例外。”
一直以來困擾伊憐許久的事情突然尋找到了眉目。如果是這樣的話,似乎一切都能解釋清楚。
一個出身不幸的僕人,擁有著“寧可死去一千次也要飛黃騰達的決心”。所以他行為怪異,貪婪的索求。
要成為貼身僕人,要做獨特的工作,要到貴人密集的宴會上服侍。
所做一切,目的都是為了青雲直上。
伊憐以為自己已然對他的企圖一清二楚,誰想那僕人聽了尤恩的話後,竟然搖了搖頭。
他說:“不是的。”
話沒說完,好像還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需要向伊憐訴說。然而尤恩只是張了張口,門外傳來的敲門聲。
有人打斷了兩者的對話。
“伊憐先生,晚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有錢人的生活還能讓人產生一些幻想,但這條法則似乎並不適用於權貴者。
船上的很多地方,尤恩從來都沒有踏入過。在尤恩多次請求下,伊憐先生終於同意讓他作為貼身僕人參加這次晚宴。今天是他第一天走進這偌大的餐廳內。
這裡彷彿不是人間。
優雅的音樂玄蕩於空中,大廳內燈光恰到好處。高貴的女士身穿曳地長裙,在抹胸的擠壓下幾乎難以呼吸。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們也能談笑自如,在紳士面前挺直腰板。
“伊憐先生。”
伊憐來得遲了些,他並沒有打算走到前面入座,本想就近找個位置,誰想一位身份高貴的夫人向他打了聲招呼,示意他坐到前面。
伊憐只好重新站了起來,而他的僕人跟在他身後。
他走過的路上,每一個人都露出驚訝的目光,完全不能理解為何伊憐身後的僕人走路的姿勢如此不端。可即使他們感覺到奇異,也絕不會說些什麼,更不會在伊憐先生面前表現出驚異。
伊憐行禮之後坐在了夫人的對面,紀伯倫的旁邊。
因為伊憐和紀伯倫都在忙碌於之後考察的事情,這幾周來,兩人幾乎沒怎麼見面,也不知道對方現況如何。看到朋友坐過來,紀伯倫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正想要放下茶杯和伊憐說些什麼,然而當他瞥了一眼伊憐身後的人,那口茶差點噴了出來,被紀伯倫拼命壓制住,所幸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