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我只當是你在說你自己呢。”
“你當誰人都與你似的孤芳自賞,”寧琅語氣中帶了些許寵溺。
“那師父你活了這麼些年,可曾見過與我一樣的人?”白束問道。
寧琅微一滯愣,搖了搖頭:“未曾見過。”
“那師父你再看一看我,好生記得吧,”白束突然抬手輕撫在寧琅臉上,似是也要把那副樣子刻入眼裡心裡:“等我來世投胎,還來找你,但我怕那孟婆湯太過厲害,若是我忘了師父,還望師父再去把我換回來。”
那日師徒二人說了好久的話,日光自窗臺古琴上一寸寸窺探進來又一寸寸退卻出去,直至最後,琴絃上映了最後一點落日餘暉。
第9章 第九章 中秋
洞裡不聞朝夕過,輾轉秋寒又幾時。
白束自那日起,當真再未出過白鷺山,昔日裡最愛湊熱鬧的桃花鎮市集也再沒去過。
集上想必依舊熱鬧,只是當日與他在歪脖子樹下說笑的人已然不在了。
寧琅從外面回來正看見一白衣少年坐在院子裡曬著秋日暖陽,手頭摘弄著一片金黃,未至近前便嗅得滿院芬芳,原是一簇簇金桂。
聽見院門響白束抬起頭來,把手頭笸籮放至一旁站了起來,衝著來人一笑:“師父,你回來了。”
“哪來的桂花?”
“前幾日我去後山散步的時候就見著山上有幾棵樹隱約泛著黃,今日過去瞧了瞧果然是桂花樹,也沒帶著物件兒,就用衣服兜了些回來。”白束笑著從寧琅手裡把東西接過來,“新鮮的做桂花糕,曬乾了可以泡茶,咦,師父你還打了酒?”白束眼睛彎下來,“那便也有桂花酒喝了。”
“今日是中秋。”寧琅把手頭提著的一個照袋遞給白束:“三娘給你的。”
白束接過來開啟一看,竟是一小袋蜜餞桃脯。
三娘知他當日意已決,便也再未過來徒增傷悲,只是平日裡有點好東西還是給他留著,碰上師父便讓帶過來。
這桃脯想必是摘了王二麻子桃園子裡最肥美多汁的桃,又給他放了足量的蜜醃出來的。
白束鼻頭一酸,卻及時收起來衝著寧琅一笑:“又是仲秋了呀,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溼桂花,難怪桂花開了呢。”
“喏,這是給你買的。”寧琅從袖中掏了一根竹籤子出來,用一層江米紙包著,竟是一支冰糖葫蘆。
“師父你……”白束眼裡放著光,“你還記得我愛吃這酸酸甜甜的滋味。”
“見著吆喝,就買了一支。”寧琅隨著白束進了屋裡。
白束倒沒急著吃,小心翼翼把糖紙剝下來,拿了一個白瓷瓶裝了起來,放在古琴旁,玲瓏剔透嬌豔欲滴,倒是別有一番韻味。
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撩撥琴絃,抹挑勾剔,一曲春江花月夜自指尖泠泠而出。
師父這古琴不知用的是什麼材木,彈起來泛音幽遠,散音雄渾,按音細膩,琴絃也是清泠堅韌,常常撥弄的地方泛著點點幽紅,卻從來不曾斷過。
他每每動師父的琴時,都要事先沐浴焚香,今日雖未做濯沐,卻也是滿身桂花香。
白袍輕緩帶,一弦清一心。紅蕤芳心艾,唯求一人聞。
月出東方,白束在院子裡尋了個無遮無避的好方位,就著月色支了一張小桌,搬來兩張竹凳,將吃食酒水一一擺上。
月色下的玉蘭少年白衣翩躚,眉如墨畫,鬢若刀裁,恰應了那句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
寧琅待人收拾妥當方才上桌,白束先是拿起寧琅面前的酒樽斟了一杯酒,又為自己斟了一杯後敬上去:“師父,不求人長久,但願共此時。”
寧琅執杯微微愣滯,如今人已到束髮之年,確實是不剩幾個年頭了。
白束卻似全然不在意,一口飲盡後還咂咂嘴:“黃公酒壚的猴兒釀,果然是別處尋不到的滋味。”
月至中天,洋洋灑灑鋪了滿庭院,一眼望去倒真像是秋露為霜。
寧琅自懷裡取了個細頸瓷瓶出來放至桌上,對白束道:“你每日晨起服下一顆。”
“喔?”白束取下上面紅封布放至鼻下嗅了嗅:“幹嘛用的?”
“給你調理身子的,”寧琅喝了一口酒:“你血氣不足,到時恐撐不了一年就得血氣衰竭而亡。”
白束手頭微頓,卻還是欣然收至袖中,想了想又問:“都是什麼材料配製的,怎生得這麼個味道?”
寧琅面上漠然:“紫河車,九香蟲,巴戟天。”
白束一口酒差點嗆著:“都是補腎壯陽,益精補髓之物啊……”苦笑:“我這年紀,師父也不怕把我補過了,到時候反倒憋出什麼別的毛病來。”
寧琅好似帶了一點笑意:“是大了,要不以後我們分房而睡,也方便你適時洩洩火。”
“師父~”白束臉上一紅,語氣裡不自覺就帶上一點撒嬌之意:“你就嘲笑我吧。”
他那日清晨起來,一柱擎天,回想夢裡卻也別無其他,就師父一人跪坐在窗前束髮,似是剛剛睡醒,衣衫半解,正露出胸前一片好春光。
結果一睜眼一抬頭,正對上師父瞭然的目光。把他嚇得一個激靈,竟是無端就遺了出來。
當日清洗床單被褥之時,真是羞得他恨不能把頭都埋進水裡。衣物晾在院內,他一日都沒好意思出房門。
“換做平常人家,確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寧琅道:“也還有幾年,可以囑咐三娘給你瞧一個鎮上的姑娘,嚐嚐人事滋味……日後自也不會虧待了她。”
“將死之人,又何苦禍害人家姑娘,”白束苦笑:“說好的兩人相依相伴,我禍害師父一人就夠了。”
食之過半,白束索性竹凳也不坐了,從屋內搬了兩席草墊出來,蜷著腿將將躺下,正對皓月當空。
“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白束雙手枕於腦後,看著月亮喃喃自語:“你說這中秋本是團圓之夜,這些詩卻怎的都是離別之苦?”
“思而不見,自是苦楚。”
白束突然看過來,莞爾一笑:“那師父,若是以後我不在了,師父可會想我?”
沒待作答卻又仰面笑了:“師父莫怪,是我痴妄了。”
第10章 第十章 前夜
臨到盡頭,終是怕了。
十九歲生辰前一天,白束坐在茅屋前的土坡上看了一日桃花。
人間四月芳菲盡,在白鷺山卻恰是奼紫嫣紅時。土坡地勢高,遠遠望去正對著王二麻子的桃園子,花開了這麼些年,每年卻依舊宛若新生,全然不見頹敗之色。
前幾年見桃園子裡張燈結綵,似是辦了什麼喜事。想必是那王么到了婚嫁年紀,也始為人夫,如今算起來,該當為人父了。
不曉得那兩行鼻涕理乾淨了沒。
他這一世過的當真簡單,無父無母,無妻無子,師父將他孑孑抱來,最後也由師父親手送走,念及一生,不過師父二字。當日立誓終生不離白鷺山,心中還有過一絲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