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你給我一個銅板,給我一顆冰糖葫蘆,我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來跟你說這些。那天他來接你,我一聞見那股冷香我就知道是他,他是不是常年穿白衣,揹著一把古琴,不生不滅,不老不死。”小狗猛地拽開自己胸前衣衫。
白束看著那具瘦骨嶙峋的軀體,全身像墜入了白綾河底。
小狗胸前滿布猙獰紅痕,像一條條醜陋的蚯蚓,而這一道道傷口卻都不在表皮,而是在內裡沿著血管蜿蜒。
“他就是個瘋子!他給我們下蠱,用銀針飼蠱,讓那些蠱蟲沿著我們血管遊走……他還用自己養蠱,他身體裡就有自己下的火寒蠱,每年冬至發作,痛如剜心。”
師父告訴他……是寒疾。
“快跑吧,你是他要找的命定之人,你受的苦定不會比我們少。”
“可是……”白束目光呆滯著喃喃自語:“他給我取名字,把我養大,教我讀書寫字,給我做酒釀糰子,……”
“你是他命定之人,他自然要從小把你捆在身邊。”小狗拉了拉白束冰涼的手:“跟我走吧,我帶你逃出去,讓他再也找不到你。”
夕陽散在頹敗的玉蘭花上,寧琅一曲廣陵散彈完還不見白束回來。這小子清晨時分就拿著網兜去撈紅鰭鱸魚了,也不曉得又跑到哪裡瘋去了,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寧琅披了件素白對襟長袍沿著去白綾河的路一路找下去,還沒走到河邊就看見那個素白小人兒踩著夕陽餘暉垂著頭一路走過來。直到踩到寧琅被斜陽拉長的影子才猛地抬起頭來,又是滿臉淚痕。
寧琅剛要低聲嗔怪一句“又是怎麼回事”,林子裡又躥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小人:“你怎的又偷跑回來了?我都跟你說了……”
小狗突然停下步子,循著那縷冷香猛地抬起頭來,像能看見似的極目眺著前方。
下個瞬間,白束猛喊了一句:“小狗,跑!”
小狗立馬扔下手頭竹竿轉身就往林子裡躥!
三娘說師父的功夫很是了得,白束卻從未見過師父施展功夫。只此一次,但見師父飛身躍起,下個瞬間就落到了小狗身前。
師父功夫果真了得……殺人功夫更是出神入化。
白束只覺一股溫熱撒在臉上,再睜眼時,小狗已然被一根寸長銀錐釘在樹上。
鮮血直湧,染紅了師父一身白袍。而小狗並未立即喪命,只是錐心之痛即便沒有眼睛也在那張臉上顯露無疑,小狗口大張著,想要吶喊卻早已失聲,五官都扭曲著攢聚在一起,四肢極盡抽搐痙攣。
“跑……跑!”小狗最後吶喊。
那個與他蹲坐與歪脖子樹下的溫潤少年,把柔軟溫熱的手遞進他手心裡,笑著對他說:“那你給我算一卦吧。”
早知如此,定要告訴他他會一生遂意,至少還能活在那個美好的幻像裡安穩過幾年。
第7章 第七章 抉擇
白束穿梭在密佈的竹林裡沒了命地往前奔,一閉上眼不是小狗那張猙獰的臉,而是師父那身浸了血的白衣。
春雨剛過,竹林中竹筍叢立,掩埋在枯黃的竹葉間,白束一個不穩就被絆倒在地,連著打了好幾個滾最後撞到一塊石頭上才停了下來。
疼……但肯定沒有小狗受的錐心之痛疼。
本來他跟小狗都快走出桃花鎮了,是他趁著小狗去置備行李又跑了回去。不管是與不是,他都想聽師父給他一個交代,只是他沒想到小狗竟然還會追上來。
要不是他,小狗早就離了桃花鎮。小狗那麼聰明,定能找個安穩的村子留兩撇小鬍子裝小狗半仙兒。
不知道師父追上來了沒,還是壓根沒管他。他是揹著師父跑的,理應看不見師父神色,但一回想卻能清晰讀到師父臉上失望的眼神。
他本以為他是不同的,小狗說他們只是師父撿回來的孤兒,養了沒多久就給他們種了蠱,而他是師父從小養大的,師父或許對他還懷有一絲感情。
但師父就那麼當著他的面把小狗殺了,沒帶一絲猶豫。
或許真如小狗所說,在師父眼裡,他就是個容器。只不過是一個比小狗他們長的好看一些的容器。
夜裡狂風大作,過了沒一會兒豆大的雨點就從天上掉下來。按說春日裡本不該有這麼大的雨,夜裡還是冷得徹骨,他又被澆了個通透,要不找個避雨的場所,都用不了師父來殺他,他今晚就能把自個兒凍死在這兒。
自己當時跑的慌亂,但他自小在白鷺山長大,現如今定下神來打量了一眼周遭,當即認出這邊是往年他挖竹筍的地方。
再往上走該有個山洞。
剛磕在石頭上把膝蓋磕破了,現在站起來才發現腿都不能打彎了。
白束連滾帶爬地一路上去,總算找到了當年避雨的那個山洞。
這麼大的雨,不知道師父回家了沒。
白束苦笑一聲,時至今日,他卻還是掛念著師父。師父當初跟他說他在世一日,師父便護他一日,斷不會讓別人傷了他。原來師父早已算好,能傷他的,也不過就是師父一人罷了。
洞口大開,能避雨卻不能禦寒,他身上空無一物,連火都生不起來。沒過多久就被寒意侵襲了感知。
意識朦朧間恍若又聞見了師父身上的冷香,一席白衣飄然而至,早已沒有了紅色的印痕。
白束轉醒是在兩天後。中間受了寒發了一場高燒昏睡了兩日,再一睜眼,已時至正午,陽光普照,而他也不在潮溼的山洞裡,而是躺在他和師父鬆軟的床上。
睜眼看見的卻不是師父,而是端著一碗糖水坐在他床前的三娘。
“三娘……”白束一開口才發覺嗓子啞的厲害,就著三孃的糖水潤了潤嗓子方才說出話來:“師父呢?”
“給你煎藥呢,”三娘笑了笑,相比他幼時年紀,三娘眼角紋路更顯蒼老:“你這是受了驚嚇又染了風寒,病勢才來的這般兇猛,不過你師父已經給你找了鎮上最好的大夫拿了藥,喝了就沒事了。”
“三娘,”白束靠在三娘懷裡:“師父是不是要殺我?”
“沒事,不怕,”三娘在白束背上輕捋著:“三娘護著你。”
“三娘打得過師父嗎?師父功夫當真厲害。”
“你別擔心,你師父欠著三娘一個人情呢,三娘用它換下你。”
寧琅挑開門簾端著藥進來時,白束才頓覺自己鼻頭酸的厲害,淚在眼眶裡打了好幾個轉,硬是給生生憋了下去。
“來,喝藥,”寧琅把他從三娘懷裡接過來,對他與往日無異,好像那天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他一場噩夢。
“師父……”白束就著藥碗喝了一口,藥本該是挺苦的,但師父知他自小喜食甜食,特意在藥里加了糖,一碗藥喝下肚去,略一回味,舌尖卻是點點甜意。
等他把藥喝完,三娘才淡淡開口:“當日你與我夫君並稱毒蠱二少,他是毒公子,你是蠱公子,當日你以身試蠱將火寒蠱種於體內,他為救你免受剜心之痛,分走了你體內的大半蠱蟲,你說過那是一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