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將軍水性不錯,但又確實不愛近水,洗澡都不樂意泡澡堂子,再冷的天,幾桶水沖沖就完了。”
“難怪冷水一潑他便醒了。”
“是咧!早些時候沒人想到,都是將人打暈了抬回去。有回兕翁下手狠了,還把將軍頭給敲破了。可憐將軍也是受罪!”
往事發噱,柘桓表情又招樂,覃嬰不禁笑了下。
柘桓便暗暗鬆了口氣,滿以為自己插科打諢將話岔過去了。想不到覃嬰接著還問:“所以他怕自己夢遊亂走,經常不敢睡,是嗎?”
柘桓一詫又一哀,搖搖頭道:“將軍的確會連著許多天不睡覺,都是征戰多年的積習。他一想事啊,心思就停不下來,完全合不上眼!下官入營晚,聽說最長的一次,將軍整六天沒有睡覺。眼底全是血,充滿了,紅紅的,跟鬼神附體了一樣。九次衝鋒,他領著自己的千人隊往前殺了六十里,火線驍勇,所向披靡。敵軍撤逃,沒事兒啦!他直接往死人堆裡一躺,睡足三天才醒。”
妃媂尚武,最愛聽這些戰場逸聞,眼睛都亮了,面上全無了倦意。
矜墨也聽得入迷,倒忘了身份,搶在覃嬰前頭好奇問道:“這是什麼病呀?聽著好厲害,不治要不要緊?”
柘桓挽一張嚴肅認真臉,斬釘截鐵道:“怎麼不要緊?那是人,不是廟裡的金剛菩薩。人一天早起勞作夜裡睡覺,其實就是讓咱們這五臟六腑歇一歇,去毒解乏,第二天才有氣力繼續幹活兒。就好比井軲轆上的繩兒,總搖總搖,磨來磨去,時間長了容易斷不是?人要是老不睡覺,裡頭必然會虛啊!耗盡啦!血也不往上回了,心都跳不動了,那哪兒吃得消?”
“可將軍撐了六天呢!”
“所以榨乾了唄!咣嘰,栽了!”
說完柘桓方意識到不妥,嘴直往裡嘬,腦子裡瘋狂轉著各種說辭想要往回找補。
覃嬰卻已捕捉到他話裡的疏漏,直言:“他多久沒睡了?”
柘桓咬著舌頭,不敢說。
“他披甲回來的。作計誆人,要人信他果然離營了,他的戰馬能日行七百里,七百里外是哪裡?”
柘桓額頭汗都下來了。
覃嬰轉而看向妃媂。她也抿著唇,低頭不語。
“罷了!他擺計亦是將我瞞著的,我不過是他的一件收藏品,他是死或生,確實與我無關。”
柘桓撲通跪下了:“小郎君切莫誤會將軍!陷害生母擅調親兵夜闖城關,這樁樁件件無不大過大非,重則有欺君之虞,因此將軍才不叫您知曉,更刻意將您布作棋子。原以為您誥封在手,老夫人最多是將您軟禁,待將軍回來問她個不敬,趕回故鄉去便罷。請兄長前來也是知曉他懦弱順從,必然為老母求情,將軍順勢好下臺階。王上那邊過問,便只說是野戰實操中收得家僕報信,急匆匆回來收拾亂局,家門荒唐事,實在顏面無光,願自罰三個月俸祿以為警惕。將軍真的並非棄您不顧,萬望小郎君體諒啊!”
“我體諒他,你們卻當如何?”覃嬰從未有過這般疾言厲色,當真像位主子,“為他好還由著他去?這便已暈死過去一回,宮裡來人又得一番周旋,你們悄聲細語議論好了裡外全是忠心,我不過問一句實情,倒是我能作害他不成?”
柘桓惶恐,忙伏低了。
“不說便不說,我不問就是,卻拿我鋪墊什麼?從我入府,哪一樁哪一件是由得我的?快別說顧惜顧念,我算個什麼?算什麼?”
這下子連矜墨和妃媂都受不住了,雙雙跪倒在地,不知如何勸說。
僵持之際,屋外頭腳步聲急,季貉一頭衝進來,大叫:“葫蘆趕緊的,將軍不好了!”
柘桓雙瞳遽然收縮,肩頭猛地一晃。
“唉——”床內覃嬰閤眼苦嘆,落下淚來。
二十二、
大半晌來來回回地跑,累得哼哧帶喘還沒把人帶回主上跟前沒將事問全,堂堂內侍監掌印大總管汝忱——雖說只是個宦官,可也是王的侍郎一等的宦官——不由感到一絲自尊受挫。
誠然凥卽國現任國主樂偃是不曾責怪他的,反而耐心地聽他將原委細細講來。
當著王的近侍,仇猰所言總是仔細斟酌過的,一如早先備好的說辭,全推在母子不睦上。又給添上悍妒妄為藐視天威的惡劣品行,直將好端端的將軍府攪得雞犬不寧。更想不到母親竟還趁自己在外野戰兵演之際欺辱誥命奪權霸產,險些害得夫郎一身兩命,其心實在歹毒簡直枉為人母。
仇猰自知京畿重地,夜逼城門擅調親兵,為一己之私攪得朝野內外流言紛紛人心惶惶,可謂茲事體大難辭其咎,他該當向君前自行請罪。奈何夫郎方才轉危為安,故而懇請君王法外容情,寬赦他一天時間,翌日早朝他定託冠披髮當殿自省。
觀其人聲也啞了眼也烏了,講話甕聲甕氣但態度十分謙遜,不急不爭的,倒跟平日裡冷淡寡言的大將軍大不相同。汝忱私心裡確已偏向他九分了。唯顧慮此一番回到君前,上位之人容得容不得。
似料到汝忱有所猶豫,仇猰還薄施一禮,欲待再爭取一二,孰料竟倏地呼吸一窒,仰面倒了下去。
說到仇猰昏厥一事汝忱就覺得委屈。
“可把老奴嚇死了!咚的一下,什麼徵兆都沒有,好好一人說著話呢還,直挺挺地摔下去了,後腦勺結結實實撞在地上。哎喲,不暈也給砸暈了!”
樂偃也不無擔憂:“你方才說太醫如何診斷的?”
“思勞過度,心血不濟!”
樂偃剔牙似的嘁了聲,很是不信:“就這小子,身上揹著二十一處利刃傷,腿都讓箭扎穿了,還能鏖戰一晝夜拒敵於邊境線外十數里,跟親孃兄弟玩兒宅門斗法這種過家家的遊戲倒把他累得心力交瘁了?糊弄傻仙兒呢吧!也就你個老實巴交的軟心腸會信他的!”
汝忱有些懵,小心翼翼道:“不能吧?”
“哼,你還是不瞭解他!能指揮三軍的護國大將,你以為他就是個蠻子?突然跑來跟孤奏請野外實戰操演,拉著三千精銳跑到一千里外的嶽州去假模假式紮了個大營,整整兩個月沒上過朝,你以為他真是練兵去了?練兵他挑這麼個不倫不類的時節,寒地作戰,除非他想越境去打妖族的大本營望月峰;練兵他不給孤遞詳細的呈表列明日程、陣型和目的;練兵他訊息這麼快,午後出的事,百多號人半夜就能趕回來。他哪裡是想不到?分明是做了個套兒等人鑽!”
汝忱是真糊塗了,表情有些呆,腦子裡狠狠轉了兩圈,仍是狐疑:“可老奴瞧著,大將軍確實臉色青白,嘴都泛紫了。”
樂偃眼角一跳,頗感意外:“當真?”
“就在眼門前兒,瞧得真真的。那柘桓打內院奔出來,到近前一看,話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