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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終於向琴奶奶、琴母表達了前往省城闖蕩的想法。她說,現在不是有許多人討論外出賺錢的事嗎?聽說省城廣州里出現了不少“試水的人”,我打算到省城去看看“試水的人”到底是什麼人,學習他們,然後自己也試試水。
琴音要去省城廣州的打算,遭到了奶奶和母親的一致反對。琴奶奶說:“如今你們家爸爸、哥哥、妹妹都到工地幹活去了,你應該在家幫忙媽媽,多承擔些活兒幹,怎麼能到什麼省城去遊蕩呢?”琴母則說:“你看看你哥哥、妹妹在工地都幹得好好的,不用父母操心,你卻要去人生地不熟的省城,好不讓人擔心。還是留在家裡種菜插秧,早點找個人嫁了穩妥。”
夜深人靜的時候,琴音在那盞昏暗的煤油燈下,一邊看書,一邊思考著將來。她想,不能再聽奶奶和媽媽的了。如果按照她們的想法,將來就是幹活、嫁人、生孩子,維持普通的家務勞動。整個一生都可以預見,一眼看到盡頭,那就是又一個母親那樣平凡而又俗氣的家庭婦女。這是琴音所不願意的。
那麼去省城廣州呢?雖然人生地不熟的,但無論是石文淵這樣的高官,還是一些不知名的普通人,不是都在津津樂道省城的風氣開先麼?不是都向往省城的改革開放氛圍麼?
琴音自小就看過小人書《西遊記》,不僅知道要身體力行才能取得真經的道理,而且懂得“九九八十一難”方成正果的告誡。她打算一定要去省城見識一下,也作好了經歷“九九八十一難”的思想準備。
這樣的思考,持續了好些夜晚。而最終促成她下定決心前往省城廣州的,卻是李非的一番話。李非有事沒事都往琴家來,追求琴音的意圖十分明顯。李非又一次問起縫紉機事件,說一定要揪出背後搗鬼的人。李非殺氣騰騰的話語和狀態,讓琴音覺得,只有自己一走了之,才能漸漸平息他那顆復仇的心,才不致於鬧出更大的亂子。
只有逃離,李非才能從縫紉機事件中解脫;只有逃離,那些紛紛揚揚的流言蜚語才可能停止和消失;只有逃離,自己才可能贏得一個比現實更好些的將來。琴音是這麼想的。
琴音真的逃了。她使用了近乎絕情的決心,終於讓家裡的這兩名婦女勉強同意她到省城廣州闖蕩“試一試”。除了奶奶和媽媽,她沒有告訴其他任何一個人,也交代奶奶和媽媽不要告訴任何人。就這樣,一個人,用自己平時積攢下來的那麼一點兒積蓄,買了一張到廣州的車票。其實,車票也不好買。琴音等待了好幾天,才買到一張票。
琴音提著一個小行李,像逃跑的犯人一樣,不敢讓別人知道,也不想讓別人知道,悄悄地走路趕到縣城。在縣城等了一天,晚上為了省錢,便在車站的等候室磨蹭了一夜。天矇矇亮的時候,琴音終於登上了前往省城的汽車。
汽車在公路上顛簸,望著故鄉的山、故鄉的天空漸漸地遠離自己的視線,琴音心中五味雜陳,胡亂地想了很多事情。往後面想,全是不堪的回憶;往前面想,前程會是怎麼樣呢?琴音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會努力,會爭取,會做到最好。
日落的時候,汽車終於到達了省城廣州。從汽車的窗玻璃看出去,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些店鋪和燈火,還有匆匆忙忙趕路的腳踏車和行人。這些,都讓自小在山區長大的琴音感到新鮮。她暫時終於忘記了在公社積攢的所有不快,思緒迅速融入了省城的節奏。
下了車,走出車站,不算很大的廣場上,竟然有擺賣饅頭和糕點的小攤位。這是琴音在山區從未見過的景象。饅頭的香味飄灑而過,琴音感到自己是一個飢餓的人,卻不能撲到饅頭之上。她走到攤位前面,問饅頭價錢,當得知一個饅頭一毛錢的時候,她猶豫了,她快速地計算了一番,在公社兩毛錢可以吃一碗麵條,而現在兩毛錢才兩個饅頭,吃不飽,太貴。她放棄了買饅頭的念頭。
車站旁邊,是一個臨江的碼頭。一艘小輪船停在江邊,一塊木板架在江邊的土地與船體之間,一群排列整齊的人正蹋著木板,從船上扛出一個個白色的布袋子,往江邊堆放成堆。琴音旁邊,一個小孩子看著遠處那艘小輪船,邊跑邊喊,“又卸糧食嘍,又卸糧食嘍。”
這一幕幕,對琴音來說,都是那麼地新鮮,那麼地詩意。她一直盯著江面、小輪船、卸糧食的人們,儘管旁邊的饅頭香味已經將她籠罩了,儘管飢餓已經完全包圍了她,她一直盯著。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車站外圍是萬家燈火。
琴音打算像在縣城的車站一樣,暫時隨便在車站裡逗留一宿。但很快她便知道,這樣的打算要落空了,車站戴著紅袖章的工作人員往返走來走去,喊著不許在車站裡留宿過夜的提示。看來,晚上像琴音這種逗留於車站的人還不少,以致車站都專門宣傳提示。
琴音問其中一名工作人員,可以到哪裡住宿,工作人員向車站對面的旅社指了指。琴音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地向旅社走去。
到了旅社,一名服務員笑容可掬地接待了她。服務員問她,是想自己住,還是想與人一起住。琴音剛剛從山區出來,聽不懂服務員的話,愣愣地站著,不知如何迴應。服務員指了指旅社大廳的一個角落,問她願意不願意與那個女孩子一起住。順著服務員手指的方向,琴音見到一個外地模樣的衣衫襤褸破舊的女孩。女孩顯然聽到了服務員的話,怯生生的目光剛好與琴音對視。女孩告訴琴音,兩個人一起住可以省點錢。琴音高興地同意了與女孩一起住。
辦理完全部手續,琴音和女孩一起住進了一個兩床的房間。隨便聊了幾句,原來女孩叫楊韻,也是因為家裡窮,聽說南方設立了經濟特區,機會很多,又不甘心一輩子受窮,便隻身一人從北方南下,想到經濟特區找個事做。不想來到南粵大地的省城的時候,天黑了,還得等待才能買到前去特區的車票,便也留宿下來,偶然認識了琴音。
同是天涯出外人,個性、年齡也差不多,琴音與楊韻很快便像老朋友一樣,有說有笑的,還一起觀看旅社外面的省城夜景。
省城的夜晚也與山區有很大區別。直到夜裡八九點鐘,旅社樓下依然還有穿梭的人群,還有開店的燈光,還有少數叫賣的聲音。而在山區,這個時間早已經是夜深人靜了。琴音來到省城的第一天,就感受到與山區明顯不同的氛圍,她暗暗慶幸自己來到省城的決定。
楊韻告訴琴音,你們南粵大地的人,率先取消票據真是大快人心。在我們家鄉,還延續著票據經濟呢,沒有票據,根本就無法住旅社,無法買東西。琴音向楊韻笑了笑,牽起了她的手。兩個女孩子,在省城逛蕩著。<!--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