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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之所以敢於將琴美交給林前帶回家,是因為她瞭解林前這人。林前這男人雖然也有點小私心,賣豬肉時喜歡照顧熟人,但為人還算熱情周到,從來不幹偷雞摸狗的事。即使是追求琴音的時候,兩人走那麼長的山路,林前也不敢動過哪怕是牽手這樣的念頭。對林前的信任,也增加了琴音對王志造謠離間的痛恨。
可不是嗎?有時候,說曹操,曹操到。事情就是那麼湊巧。
送走了琴美和林前,琴音便獨自回廣播站。剛走到廣播站,便見到已經等在門口多時的王志。王志手扶腳踏車,說趕集來了,順便來看琴音。琴音一言不發,一副不想搭理、揚長離開的樣子,顧自走向廣播站大門。王志迅速放好腳踏車,急忙堵到琴音跟前:“我們不是好好的嗎?幹嘛生氣呢?”
琴音瞪了他一眼生氣地說,“我不想一輩子生活在欺騙之中。以後我們還是甭見面了。”
王志聽到“欺騙”二字,又聽到“以後不見面”的說辭,惱羞成怒,嚷道:“你這些天不是都在吹捧那個養魚的嗎,你該不會因為他就變心了吧?”
“真是不可理喻!”琴音說完,氣沖沖地開啟廣播站的大門,走進門去,又關上了大門。任憑王志在門外嚷嚷,她捂著耳朵,直至對方的聲音淡出耳膜。
周圍歸於平靜之後,琴音終於鬆了一口氣,整個人痛快淋漓往床上一倒,躺著,躺著,這才感覺到了沉重的累正在漸漸地舒展,變得越來越輕鬆。
在這種輕鬆的環境下,琴音得以細細地梳理自己的思緒。
她想到了自己面臨的諸多困難:家裡還很窮,連溫飽都還沒有完全解決,以至於買了一部縫紉機,卻引來家庭紛爭。李非送了一臺縫紉機到家裡,要還他錢,得省吃儉用好長一段時間。還答應妹妹琴美,秋季送她回學校讀中學。等等。總之,每一件事,都需要自己更加努力地掙錢,從而改善面臨的困境。
畢竟,琴音是在廣播站兼職的人,她從廣播站裡常常接觸到一些來自外界的資訊,所能想到的,是用自己耳聞目睹學來的是對未來的思考和應變,去迅速改變自己和家庭的境況和麵貌。想到這裡,她突然感到一種興奮劑似的東西注入體內,熱血沸騰的,全身都充滿活力和力量。她趕忙從床上蹦了起來,懷揣著夢想出門,要到今天的集市上找到突破溫飽的口子。
琴音獨自一人,把上午與琴美一起趕集走過的路子再走一遍。地方還是那個地方,但時間不同,一切都不是琴音想像的樣子。
她曾經看到一篇文章,預測未來四五十年的科技,那就是人們走在趕集的路上,應該隨身帶著手機,看著微信,自拍身邊的情景與朋友圈分享。但現實是,哪裡有手機呀,沒有手機店鋪,沒有手機訊號,根本就還沒有手機的出現。她試著問路上的年輕人,知道手機這回事嗎?年輕人慌忙躲開了她,一邊像避瘟神一樣的慌亂,一邊口無遮攔地罵她瘋子。
手機沒有人懂,那麼小汽車呢?小汽車總該有人懂吧。琴音看到的另一篇文章介紹,國外已經有很多小汽車了,預測幾乎可以人戶一輛車。琴音想著小汽車,但在這山區的一個公社,除了少量的一些腳踏車,偶爾外面有大人物回來會行駛過一輛小汽車外,平時根本就沒有小汽車。快到集市的時候,琴音看到了公社的一個熟人,上前打了招呼,便問他,你知道將來每家每戶幾乎都有一部小汽車,路上也有很多小汽車在跑,車上還有導航系統,想去哪就去哪那種情景嗎?熟人驚訝地望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趁著琴音沒有注意,一溜煙地逃跑了。
琴音還從廣播裡聽說香港繁華,隨處可見酒店。她走在集市上,想著,如果公社也像香港那樣,累了可以隨時到酒店開個房間休息,那該多好啊。但是現在,甭說開房間休息,滿大街根本就沒有酒店。琴音想,既然沒有酒店,那麼物以稀為貴,我學習香港人在這裡開一家酒店豈不是能賺很多錢嗎?想到這裡,她便走進麵館,麵館那位做麵條的,多少對來吃過麵條不止一次的琴音有些印象,熱情地招呼了她。琴音說,你開面館的人,也算有經營頭腦了,何不開個酒店,食宿一條龍服務呢?開面館的人疑惑地看著琴音,反應道:“你沒有搞錯吧?開什麼店,不是你想開就開的,是需要審批同意的,要投入一筆本錢的。”“本錢?”琴音知道要本錢,本想著這時候不用那麼多本錢,但開面館的給她算了一下,本錢還是小事,關鍵是根本就不會讓她一個私人來開酒店。琴音苦笑著離開面館。
人靠衣裝,琴音想像著國外的,香港的潮流,身穿靚衣,風度翩翩,添上幾分迷人姿色。她走進百貨商店,除了幾件“的確良”襯衣,很土的褲子,根本就沒有像樣的衣服可以買。要是在大城市,應該有喇叭褲、連身裙之類的了吧?但在這山區,什麼都還沒有。她問百貨商店的營業員:“為何不去大城市進些喇叭褲、連身裙之類的回來賣呢?”營業員愕然地反問她:“土衣土褲都沒有人買,被嫌貴,你說的那些牌子得要多少錢呀?誰願意買呀?”琴音無語,自行退出。
琴音努力地想到了很多可能賺錢的事情,比如一些超前的書籍介紹的將來可能出現的物流、快遞,比如水果店、美容店,但經過走訪和實地瞭解,沒有一樣事情是可以做成的。人們溫飽都還沒有解決,根本就沒有錢,一切將來的先進思想,也只能暫時束之高閣。
八十年代剛剛開始的時候,琴音走在大街上,即使帶著很多學來的超前的思維,也難以改變現狀。她開始反思自己,為什麼會突然想到很多未來的賺錢方式呢?應該是自己急於求成了吧。不管是誰,都不可能一夜暴富,不可能一下子進入超越現狀的階段。
經歷了一些事,也想到了一些事之後,琴音對李非那種僱工經營的模式更加佩服了。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充滿慣性的大圓盤,每天都在轉動著,哪個人只要有那麼一點兒本事,做哪怕一件突破性的事,其實也是很了不起的,是值得尊重的。
一路返程,一路思索,琴音覺得,一個人的力量確實是很有限的,如果社會和時代不給你提供進步的機會,不給你提供必要的平臺,你再超前再偉大的想法,再大的本事,其實也是無濟於事。
當人們的目標只是實現溫飽的時候,你怎麼用更加先進的思維手段,其實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也是屬於高不可攀的事情。沒有市場,一切都只是妄想。
琴音決心放棄那種暴發戶的想法,決心腳踏實地、踏踏實實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順應時代,順應潮流,只有這樣,才活得真實自在,才有意義。<!--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