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未泯。
旁邊一干人皆是啞然,往日見慣了她有禮淡穩的模樣,誰曾想她亦會有這等囂張的時候。
“孟廷輝。”
她聽見這聲音,立時朝上看去,正觸英寡那張冷臉,才覺自己話過鋒銳,太不給人留面,便起身抱袖行禮道:“臣忽覺頭疼,陛下容臣先到後面坐坐。”
說罷,也不待他允,便斂袖朝一旁退了下去。
這藉口是同樣的囂張,她簡直是連個像樣的說辭都怠於去想,也從頭到尾都沒再看過趙回一眼。
他慢慢靠上鑾座金背,看她腦後那朵松懶的花髻搖搖欲墜地擦過殿幔,冷麵不由一化。
當怒她這無禮之舉,卻怎麼也動不了怒。
竟是格外愛她這傲氣的模樣。
他轉而看向趙回,輕笑了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北使見諒,都是被朕給寵壞了。”
趙回臉色又是一變。雖然對孟廷輝在大平朝中的事情略有耳聞,但卻從未料到大平新帝會說出這等話來。而這個高高在上的年輕天子,又與他想象中的是多麼的不同!
孟廷輝沿著落幔後面徑直走去女官偏席中,尋到沈知禮,二話不說便在她身旁擠了個位子坐下來。
沈知禮冷不丁被嚇了一跳,眨眼道:“怎的,前面的酒菜倒沒這邊的好?還是在這兒倒能將皇上看得更清楚些?”
孟廷輝低眼,伸手拈了個果子往唇邊遞,含糊道:“酒氣燻得我頭疼,來你這邊坐會兒。”
沈知禮一挑纖眉,謔道:“不會又是惹了皇上,退來暫避的罷。”
孟廷輝的臉有些燒,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方才竟是連他的面子也駁了,當下又開始懊惱,拿眼悄悄向殿前瞅了一瞅,見無甚異樣,才回沈知禮道:“近些日子來,在府上還好?”
“尚好,昨日還收了狄念一封信。”沈知禮輕道,伸手去摸酒注子倒酒,“你與皇上也太不避諱了些,那一夜還在我府上後門就不知輕重的......”
孟廷輝瞬時連耳根也紅透了,推諉道:“不過是略議了議古相的事情,並無怎樣,你切莫亂想。”
聽到古欽,沈知禮的動作不由一頓,卻轉而笑著道:“我前幾日還在想,當初該請了旨,跟著狄唸到北境去才好。”她想了想,又問道:“說這話也不知算不算僭越,你可知道到時樞府會詔狄念直接回京麼?還是另有差遣?”
孟廷輝知沈知禮極是聰明,眼下北境之勢她不會絲毫不明,這話問得也是意有所指,但自己卻沒法兒將所知道的和盤托出,只道:“細的尚且未議。怎的,倘是狄將軍往後坐守北面,你也要跟著過去?”
沈知禮抿了口酒,默了片刻方道:“說實在話,此次讓他就這麼去了,我已後悔了好些日子。想狄家沒個後嗣,倘是他在北境有個萬一,我又豈對得起人?將來若是他久留北面,我必是要去他身旁的。”
孟廷輝隱隱有些聽出她這話中之意,想使狄念此去北境前竟是未碰過她,不禁吃驚。
二人說話間已有女官瞧見湊了過來,皆斟了酒要敬孟廷輝,口中亦是道些新年的吉祥話。
孟廷輝知她們這是要捧她如今的勢,當下也推拒不得,只笑著一一受過,然後道:“倘再灌我,我可就多一刻都坐不住了。”
女官們便笑著散回座上。
她這才注意到那邊左秋容竟是怔坐在位上,不知在想些什麼,也不曾注意到她過這邊來了。
入座時她便悄聲問沈知禮道:“那左秋容可是在朝中遇著什麼事兒了?”
沈知禮瞥她一眼,輕笑道:“好端端在翰林院待著,能遇什麼事兒?最多是遇著個人罷了。”
孟廷輝挑眉,不解其意。
沈知禮便又道:“十七八歲的姑娘心性,你我亦有過,且看看她眼瞅著誰,你便明白了。”
孟廷輝聞言轉眸,飛快地順著左秋容的目光探過去。
一眼便見尹清青袍側影。
章一二一 如是舊識(上)
吃驚已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這二人,怎麼可能?
但轉念一想,左秋容與她當年一樣,入翰林後便一直跟在方懷身邊,想來與尹清相識也不為怪。
孟廷輝心眼一動,便拿了酒盅湊過去,輕道:“左大人。”
左秋容側頭,看見是她,一下子慌張起來,趕緊注酒道:“不知孟大人來這邊了,下官倒沒個禮數。”
孟廷輝按下她手腕,在她身邊坐下,狀似隨意道:“一年一度的正旦宮宴,你不好好享用,倒一人發什麼怔?”
左秋容細聲道:“沒、沒發怔……”說著,又去拿桌上的果盤來與孟廷輝。
孟廷輝卻笑起來,捏著酒盅向前微微一抬,圈杯食指動了動,正對那邊三館之案,道:“神兒都似要被勾過去了,還說沒發怔?”見左秋容霎然臉紅,她便放輕了聲音,問道:“可是尹大人?”
左秋容只顧低著頭,抿唇不語。
孟廷輝不依不饒:“我與他算是熟識,你倘是同我說實話,也許我還能幫幫你。”
左秋容一下子驚慌起來,連忙道:“孟大人千萬別幫……我、我與他是舊識。”
這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哦?”孟廷輝臉上的驚訝之色並非是裝出來的,“他出身潮安北路,你卻在奉清路,入朝之前你二人如何能是舊識?”
左秋容猶豫了半天,才道:“我祖上原是永興路柳州的,除我爹外出經商留於奉清之外,其餘叔伯仍都在柳州。我十六歲那年清明隨爹爹回柳州,在堂兄家裡遇上了尹大人的。”
一聽永興路柳州,孟廷輝臉色不禁微僵,腦中瞬時回憶起那郝況家中亦是永興路柳州的,不由得就與尹清聯絡起來了。
她意欲試探,便淡聲道:“柳州地傑人靈,自古便出不少忠良之臣。想先朝三司使郝文穆公,亦出於永興路柳州。郝公品行剛正,當初縱是徐公與他私信竊論今上為政之謬,也不見郝公有何言辭;今上知之,曾與左右言稱郝公確是不負文穆一諡。”
左秋容自是聽聞過當初孟廷輝參劾徐亭忤上一事,但聽她對郝況評價如此之高,便沒了什麼顧忌,當下點頭道:“郝公生性愛佈德執義,自致仕以來在柳州頗有民聲,我堂兄亦曾拜於郝公門下治學過,只可惜後來屢第不中,空負了郝公培植之心。”
孟廷輝越聽心中越奇,竟不敢信這事情會如此湊巧,又問道:“尹大人出身潮安,又如何能與你堂兄相識為友?”
左秋容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