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小臂的手上,低下頭,假裝平靜地道:“大冬天的,哥哥出門要多穿點衣服,手指頭冰涼冰涼的。”
“ 嗯?呵,你這粗枝大葉的人竟然也有替別人操心的時候?”詠棋轉過頭來,笑道:“放心吧,我穿得不夠暖和,母親能讓我出門嗎?自從父皇下旨,冊立我為太子,母親比從前更……”忽然停下來,似乎不想順著這話題談下去,強笑一下,轉了話題,“不是我的手冷,是你的手比常人暖和,不愧是從小練武的身子骨。怎麼好像掌心在出汗?”
反握住詠善手掌,拉到眼前瞅了一眼,開玩笑道:“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怎麼嚇出一手冷汗了?”
詠善心臟一下子跳到嗓子眼。
下一刻,明白過來詠棋只是在說笑,勉強笑笑,“穿多了,哥哥送的這件大裘可真夠暖和的。站著賞梅多累,我叫內侍過來佈置一點熱酒熱菜,邊吃喝邊看,豈不快活?”
詠棋點點頭,“這樣最妙。不過母親不許我在外頭喝酒,叫人泡一壺好茶來吧。”
詠善怕被別人不留神揭穿,也不叫人進來,自己步行到門外叫住一個內侍,密密叮囑一番,回來對詠棋道:“都吩咐好了。一壺熱茶,兩碟熱葷,兩碟熱素,再上一個大火爐,暖暖和和的。茶要太白峰的彩蝶香,這茶味道清淡微甘,又不傷胃,葉片微白,泡水展開後像雪花辦似的,最適合賞雪時喝了。”
詠棋一邊聽一邊偷笑,聽他說完,忍不住呵呵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這樣體貼周到,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對哥哥體貼周到不好嗎?”
“好,很好。”詠棋帶著對弟弟的寵溺口氣,隨口道:“我這些兄弟裡面,數你對我最好。”
詠善裝作不在意,輕描淡寫地開口,“也許別的兄弟對哥哥也好,只是哥哥不知道罷了。”懷了一點期待,偷看詠棋作何反應。
詠棋卻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尋了一張就近的椅子,邊撩起下襬坐下,邊敷衍了一句,“都是一家人,其它兄弟對我自然也是不錯的。”
他這一句話本來也沒說錯什麼,詠善卻驀然滿心不舒服起來,像生吞了一隻蒼蠅般難受。
他忍了忍,還是壓不住那股難受勁,一時衝動起來,走上前問:“那哥哥覺得詠善對你也是不錯的了?”
“怎麼好端端的提起他來?”
“偏要提。”詠善只覺得一股氣衝到喉頭,壓著滿腹翻騰的難受問:“詠善對哥哥做什麼不好的事了?哥哥就這麼嫌棄他?”
“詠臨,你今天到底怎麼了?”詠棋抬起頭,略微有些驚訝地看著他,“臉色似乎不對,是不是病了?”打量他兩眼。
詠善話一出口,已經懊悔不已,看見詠棋開始狐疑,恨不得搧自己兩個耳光,連忙笑道:“沒什麼。詠善是我同胞哥哥,我提一下都不行?”
剛好聽見腳步聲靠近,忙掩飾著道:“一定是熱茶熱菜來了,我去瞧瞧。”
一轉身,眼簾突然跳入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猛然僵硬。
“怎麼你們都在?”詠臨從門外風風火火的進來,大咧咧嚷了一句,哈哈笑道:“我說那些內侍怎麼在外面張羅火爐呢,原來兩個哥哥都鑽我這野貓窩來了。你們兩個倒是難得在一起的,稀客稀客。”
詠棋回頭一見詠臨,怔了一不,臉色驟然一變,明白過來……剛才和自己在一起的是那個陰沉冷漠的二弟詠善!
頓時驚疑不安起來,心忖道,都是自家兄弟,錯認了直說就好,他為什麼好端端的偏要冒充詠臨?
這麼點年紀,竟不動聲色到如此地步,真叫人心懼。
邊思忖,邊悄悄瞥了詠善一眼,和平日印象中寡言冷淡的詠善一一對照起來,越覺出三分應該敬而遠之的膽寒,隱隱打個寒顫,連目光都收了回去,雖然一個字的怨言也沒有,那頓時判若兩人的生疏卻顯而易見。
詠善看著詠棋把目光默默移開,越移越遠,彷佛被人一刀一刀割著心。
一股做了賊又被人抓住露出頭臉示眾的難堪、窘迫、絕望包圍了他,像忽然從溫暖的陽春三月掉進了冰窟窿,徹頭徹尾凍成個雪人。
他想開口解釋一句,喉嚨擠了擠,卻只擠出一個短促得幾乎無法聽見的,嘶啞的單音。
詠臨猶未察覺出來,搖頭晃腦地大聲道:“這場雪真是大好事,父皇免了我們功課,又能堆雪人打雪仗,還能賞雪賞梅,更可以沾哥哥們的光,吃點稀罕的東西。對了,詠善哥哥,聽說你吩咐他們去你那頭取彩蝶香來泡,嘖嘖,上次我求你給我一點嚐嚐,你怎麼死活不肯呢?說什麼正宗的彩蝶香一年只產十來斤,有錢也找不到地方買去,讓我這個不懂品茶的人喝糟蹋了。今天怎麼就這麼大方……”
話未說完,發現詠善已經二畫不發走出去了。
“哥哥?哥哥?你到哪去啊?”詠臨追到門外,叫了幾聲,看著詠善的背影消失,回過頭來,愣愣地問:“他這是怎麼了?”
詠棋半日沒吭聲。
當太子這些日來,每天被母親麗妃耳提面命要處處小心,提防暗箭,尤其要提防幾個同父異母的兄弟,此刻無緣無故被人騙了,還是被一個比自己年幼的弟弟當面騙了,才明白“深宮中有心計的人真是不計其數”,細想之不,毛骨悚然。
詠臨又問了兩次,詠棋不想把事情鬧大,始終沒說話,只是蒼白著臉,默默搖了搖頭。
詠善回到自己住處。
常得富遠遠瞧見他,迎出來殷勤地呵笑著問:“殿下回來了。小的已經把弓箭靶子預備好了,殿不是現在練箭呢?還是先喝口熱茶再……”
啪!
話未說完,臉上已經捱了詠善一耳光。
“練你的命!誰說要練箭?今兒好雪景,本殿不喝酒賞雪!”詠善猛然爆發般的咆哮,環視眼前被茫茫白雪覆蓋的天地,猛然間又一陣猝不及防的心酸,頓了頓,咬著整整齊齊的白齒,沙啞地一笑,“拿酒來,別辜負了這景緻。去,拿最烈性的酒,多拿點。”
常得富捂著紅腫的半邊臉,驚恐地看著他,不知該不該照辦。
詠善低頭看他一眼,聲音柔和了點,“去吧,把酒拿來。天天學天天練,我也有累的時候,怠學一日,也不過分。”
常得富這才把酒取來,果然是最烈的。
詠善接了酒壺,連杯子也不要,在雪地仰頭往喉嚨裡灌。
灌完一壺,低頭時視線不移,看身前身後,入目俱是白雪茫茫,下肚的烈酒不但不曉燙,反而像冰一樣凝在腸胃裡,凍得自己簌簌發抖。
他覺得這是喝得不夠,又灌自己一壺。
烈酒接連下喉,他卻越來越冷,想起今日他和詠棋曾經只有咫尺之隔,瞬間遠到連目光也無法觸碰,頃刻悲傷不可自仰。
他失聲痛哭。
詠善,炎帝最有才能,最沉穩練達的兒子,在長兄最喜愛的白雪皚皚中,失聲痛哭。
一邊喝著最烈的酒,一邊凍僵著自己,一邊聽自己絕望的哭聲。
隔著高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