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會詠臨一臉不樂意的臉色,詠善脫下身上的厚羊毛大裘,硬給詠臨套上,“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生病就是不孝。太傅沒教過你嗎?”詠善狠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不許擅自脫下。
可他一鬆手,詠臨頓時像脫了鐵鏈的猴子一樣溜走。
詠善轉過身剛走幾步,忽然又聽見詠臨在後面叫:“哥哥!”
他回過頭。
詠臨想起什麼事似地跑回來問:“你現在是要去向母親請安?”
“是,怎麼?”
“ 沒怎麼。”詠臨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笑了笑,“前幾天我到宮外去玩,在市集上隨手買了幾支手藝人做的銀簪子,不值什麼錢的玩意兒。想不到昨晚帶了一根給母親看,母親反倒喜歡上了,說輕巧清新,比宮裡那些見濫了的有趣。那種簪子,我安逸閣寢屋裡頭的櫃子上還剩幾根……”他嘿嘿眨了眨眼,湊近了點,“反正哥哥要去見母親,勞煩你路過安逸閣時幫我捎上,哄哄她歡喜。對了,順便幫我和母親說,我今天在外頭玩一天,午飯不回去吃了。”最後一句才是他真正要說的,不等詠善數落,他就逃了。
詠善盯著這孿生弟弟不思進取的背影,只能搖頭,繞了一點路,先去安逸閣。
雪雖然猶如撒鹽粉般的不大,氣溫卻還是很低。他的厚毛大裘硬塞給詠臨,在雪地上走了一陣,慢慢也覺得有些冷。
進了安逸閣,對著迎出來的內侍吩咐:“把你家詠臨殿下的大裘翻一件出來,我藉著穿穿。”
他和詠臨同母所生,又是孿生兄弟,和其它皇子之間的情分不同,到了安逸閣,詠善就是半個王人,永逸閣的內侍總管見他要大裘,趕緊到裡間挑了一件又好又新的親自給他披上,張著兩掌,仔仔細細將裘頸上的毛一一撫順,又瞇著眼笑,“兩位殿下身段一樣,什麼衣裳穿起來都像量身做好似的。殿下還有什麼吩咐?外面雪地上走過來怪冷的,小的給您泡一壺滾呼呼的上好毛尖,讓您怯怯寒氣?”
“不用了,”詠善攏了攏身上的衣服,淡淡道:“我取點東西就走。”
擺手要總管和內侍們不用亦步亦趨,自行進了詠臨寢房,把床頭櫃子上幾支銀簪子拿在手裡。
扭頭出來,走到安逸閣大門,剛要步下臺階,猛然煞住腳步。
長兄詠棋那張清逸俊秀的臉,猝不及防跳進眼簾。
“詠臨,你要出門?”詠棋繼承自母親麗妃的修長秀氣的眉微微一挑,輕鬆地露出微笑,“我可來得不巧了。”他已兩三步上了臺階,一邊說著,一邊彷彿想看看遠處雪景似的,別了別臉。
詠善一顆心怦怦亂跳。
驟見最傾慕的哥哥離自己那樣近,連呼吸都幾乎屏住了。
見他別過臉,似乎要轉身下去,急得心臟幾乎跳出喉嚨,不假思索伸手一抓:“不不,我剛回來。”
詠棋被他握住手腕,吃疼地微微皺眉,不解地看著他。
詠善霍然察覺,唯恐把他嚇跑,趕緊撇清似地鬆手。
“我剛回來,”對著詠棋輕柔的氣息,詠善電光火石間就明白了詠棋認錯了人,心裡驟然泛起了驚喜和嫉恨兩種情緒,一向對他總是避之不及的詠棋居然鬼使神差地把他當成了詠臨!
他就只知道詠臨!
詠善收斂著自己身上散發的寒氣,像在按捺心中無聲無息亮出銳爪的猛獸。他下意識模仿詠臨說話的語態動作:“一路跑過來,身上太熱了,站在臺階上吹吹風。哥哥找我有事?”朝著詠棋,和婉一笑。
詠棋迎著他的目光,也是一笑,知道弟弟並不是要出門,擺出登門的模樣,邊走上臺階邊道:“你看看這雪,滿地白晶晶的賞心悅目,我想起你這安逸閣後面有幾株老梅,這個天氣說不定開了。”
詠善頓時明白過來,恨不得替這場大雪寫一首贊詩,藏著一肚子老天忽然送來的驚喜,順著詠棋的話道:“對對,賞雪觀梅,最最雅緻的事,我記得哥哥最喜歡雪景了。”正要再說兩句討詠棋歡喜,發現詠棋忽然疑惑地打量他,警覺地收住話,裝作一無所知地問:“哥哥怎麼了?”
詠棋黑白分明的眸子上下悠了他一圈,抿著唇,“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無端好話說了一筐,詠臨,你不會又在外面惹了什麼事,想找哥哥幫你脫身吧?”
“沒有。”
“ 沒有就好。”詠棋臉上全是對詠臨的寵溺,連眼神也是暖洋洋的,拉起詠善的衣袖,摸了摸,露出一絲欣慰,“你把這件新大裘穿上了?還合身吧?這東西我穿大了點,你肩膀比我寬,穿著正合適。這是貝羅國貢上來的,毛皮又暖又順,你整天毛毛躁躁到處竄,可不要幾天就弄出幾個洞來。”
詠善這才知道,身上的大裘是詠棋送給詠臨的,居然被詠臨不當一回事的和其它大裘放一塊,被內侍取了出來給他暫穿。
被詠棋不避嫌地拉著衣袖,雖然是在大冬天,詠善仍被一股燻悠悠的醉意包裹著。
可醉意中又有一股沒釀好的酒的酸味,摻著一種偷人家東西的妒恨。
又喜又妒的心情矛盾地刺激著他。
看見詠棋往安逸閣裡頭走,他又情不自禁地跟著詠棋走。詠棋修長完美的背影落入眼簾,竟是朦朧的,彷佛罩了一圈光暈。
“太子殿下來了。”安逸閣內侍見到詠棋進來,趕緊迎出來招呼。
抬頭一看,詠善在詠棋身後揮手使眼色要他們下去,內侍們也搞不懂皇子之間的事,見詠善吩咐,都知道詠善性情不比詠臨和藹,容不得違逆,連忙低著頭躡手躡腳下去。
詠棋性子閒淡,見眾人唯唯諾諾下去並不起疑。眾兄弟中,他和詠臨交情最好,安逸閣是來慣的,比在宮內別處更輕鬆諳熟些,悠然踱著步子到了後廂,隔著窗臺上的雕花矮欄往後院一看,不禁喜悅地輕叫一聲,“果然開了,看!”
也不回頭,眼睛瞅著雪地上顫巍巍開出的一樹殷紅,手往後一抓,拉著詠善的小臂,“銀裝素裹,粉雕玉徹,雷太傅常說美人如景,景如美人,兩者合而分,分而合,這株梅花站在雪上,不正是活生生一個美人?”唇邊泛開一抹清純王極的微笑。
詠善驟然間竟不知如何反應。
有那麼片刻,他僵硬了,激動到說不出一個字。
多少次暗裡窺探這位俊秀得找不出一絲瑕疵的哥哥,但還是第一次在如此接近的距離看見他毫不防備的微笑和快樂。
就像個孩子!
他盯著詠棋凝望梅花的優美側臉,那上面的微笑單純澄淨,比剛剛從天上悠然飄下的雪花還清爽,不帶一點俗世的雜質。
他真想捧著那張魂牽夢縈的俊臉,仔細看看這笑容,把這笑容永遠留在眼底。但他不敢驚動笑吟吟賞梅的詠棋,平日的果斷敏捷此刻都不見了,只剩下一個被美夢燻暈了的二皇子,半晌,才凝視著心愛的長兄,半醉半醒地接過話茬,輕輕道:“對,不正是活生生一個美人?”
大著膽子,手掌試探著,慢慢覆在詠棋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