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回家,替他把咖啡店買的小西點放到桌上,隨即出門談生意。秦三小姐坐在米色的墊子裡,被不同的豔麗布頭拱衛著,高高在上地聽裁縫殷勤介紹時下流行的款式。因為提到了莎莎訂婚,必須要拿出點精神頭來,無必要在楊璧成之事上多糾結下去。有青年人的喜事,預示著太太們也要訂新旗袍和首飾,從沒聽說誰穿著旁人見過的花樣往裡頭走的。
“這個樣子倒還可以,太太面板白,靈光的。”裁縫指著圖冊上的樣子,小心伺候著他的生意。
“不行。婉楨有個裙子,花紋差不大多,人家要一眼看出來的。”秦三小姐說著,隨意一仰頭,就瞥見了楊璧成,於是視若無物地晃了晃耳墜子,手往髮捲上一撫,平靜地埋了回去,“那個藍色的,照樣子,叉子開低點……欸,等等。”她又換了主意,“算了,也未免太花俏,深一點的色,有伐?”
秦三小姐這樣無非是擺楊太太的譜,表明自己很忙。上午裁縫要來,沒有時間搭理楊璧成。下午珠寶行要自己搭黃包車去的,那就更加沒空與他說三扯四了,何況不論現買還是定製都很費時間。再說尋常人家的當家太太,也沒有與這種不是己出的“兒子”過多攀扯的道理。所以秦三小姐極快地想通了,喊來阿菊,在耳旁交代一句。“中午往客房裡送一份飯。”顯然是不願意與他同桌的。
楊璧成立了一會,不動聲色咬了咬唇,拎著水果餡餅,大大方方喚了一聲“秦姨”,隨即回到屋子裡去。彼此都心知肚明不會有回答。
到夜裡楊振澤回來,已是晚上八點多。外頭飄著一股冷而甜膩的金桂香,就種在楊家後院裡,還是蘇州引來的種,只活了幾株,現在撲撲灑灑,連味道也生出了漫天蓋地的意味。他折了一支飽滿的桂,捏在手裡。一進門,劉媽迎上來,指指昏暗的裡屋,小聲說:“太太下午逛的街,已歇下了。”楊振澤點點頭,劉媽又說:“內個……少爺,在沐浴。”不好喊大少爺,也不好直接喊少爺,想來想去門口加兩個支支吾吾的字,可說全了楊璧成尷裡不尷尬的身份。
“沒事,你也歇吧。”楊振澤心裡一動,對這個大哥他還是很上心的。尤其在未嘗到之前,更加想得忍得,抓心撓肝。劉媽不知道少爺的算計,收拾了桌上的冰品碗,輕聲走了。
楊振澤拎了一瓶果子露酒,桂花夾在指尖,走到樓上,心安理得在沙發上坐下。遠處的夜幕是蒼藍的顏色,再往近就被燈火染成霓虹,匯在車水馬龍之中,看不清了。黃包車歇在燈柱邊,和狗蹲在一起,有些月下孤影的寂寥,桂的氣味就在屋子裡喧賓奪主。
他輕輕推開浴室的門,就像風這樣做的,而不歸責於楊振澤本人。水滴細密地噴灑,楊璧成蒼白細長的指節握著方巾,順著頸子往背上擦。一股似橄欖又不似橄欖的皂香從裡頭溢位來,和桂混在一起。熱氣蒸騰間,楊振澤開啟櫻桃色的果子露,隔著水霧透過一片冶豔入骨的洋紅,舔了舔嘴角。
他想不到大哥竟有這樣的好身段。
平日裡包在肥厚的褲子和馬褂裡,只顯得蒼白而纖瘦,如今一看,卻是別有風韻的妖氣了,就像他自己知道這樣能撩動人心。他想著聊齋裡那些花妖狐媚,道士真是欺世盜名,他們曉得妖有多可愛,也曉得他們一個兩個都是銷魂的滋味,所以日日喊著捉妖,其實都背了世人拎回床上去自己受用。想到這裡,楊振澤忽然生出了金屋藏嬌的荒唐念頭,自然只是想鎖這一刻的春景。
他順著楊璧成的窄腰瘦臀,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終於成了一個葷腥情色的念頭,這樣瘦不好看,等……之後,他要讓他窄瘦的地方漸漸像條盤繞的蛇,凹凸有致。他也有的是辦法讓他變成這樣。楊振澤罪無可恕地盯著自己大哥腿根處的嫩肉,在熱水泡紅的身子上逡巡。他一定自己搓了身子,所以會有一道爪痕留在腰窩裡。
終於,楊振澤很真誠的,彷彿不帶一點欺瞞之意:“大哥,我回來了。在洗漱嗎?”
“啊……嗯。”楊璧成抬頭看著門口,周正的面容上閃過一絲驚訝,而十足的好心人楊振澤正替他合上門。“晚上風大,這門一直合不攏的,大哥當心著涼。”
楊璧成在門內不知實情,道了一聲謝。
第四章
楊震澤盯著門縫裡透出的暖光,想起大哥楊璧成蒸得水汽淋漓的身子,兩條長腿延伸下去,是一對骨肉勻亭的白足,青色的經脈透出來,竟也很漂亮。看到門口矮凳上擺著的褻褲和裡衣,他又不自覺皺起眉頭來。楊璧成還在穿褻褲和裡衣,帶來的包裹裡全是長袍馬褂。明明是兄弟,卻有一個活在遺老遺少的年頭,他可以打賭楊璧成是沒見過新式內衣的。
然而他的眉又舒展開了,這很好,秦姨不疼父親不愛的大哥,只能落在他手上。他的腿那麼長,萬萬不可埋沒在肥短的扎角褲裡,這是暴殄天物。想到這裡,楊振澤拎起話筒,接的是城東頭最有名的一家裁縫鋪。
先要一套打球用的藍色薄衫,上身中袖到腕子上,下身寬寬大大的短褲,臀上收緊一點,是為了勒出楊璧成的腰形。再訂一套西裝,要普藍色,時興的款,繁複便繁複些,好看就行。最後要選蘇州來的絲綢料,還是月黃色帶一點點暗花,按洋人睡袍的樣子裁一套又長又貼體的衣衫,日後……夜裡用。
“曉得了。那末……楊少爺,我們明天來替…另一個少爺量量尺寸可以伐?”
“不必,明日家中忙,量好告訴你們。”
“好的好的,那還煩請……多辛苦一趟。”
實在是不辛苦的,因為明天家裡不忙。楊振澤從櫃子裡取了皮尺,繞著手指轉了轉。眼前似有一個披著月黃色桂枝碎紋緞子的楊璧成,溼淋淋地從浴室出來,圓而大的杏眼朦朦朧朧盯著他看。他知道,只要腰間繫帶一抽,他大哥可憐的、輕軟的屏障就被扯落下來,到時候要逃去什麼地方?自然是床上。楊璧成不敢逃出去的,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蘇州那些人不要他了,父親從來就沒有怎樣高看過他,他什麼都沒有,只有楊振澤對他好。他甚至已經在想,楊璧成會哭罷,會怎樣的哭,會哭成怎樣……都定然是個勾人的樣子。他是不怕的,也有十足的本事讓楊璧成在床上哭,但是哭得快活。
楊璧成出來的時候,看見楊振澤坐在燈下看書。細細一看是小詞典,心裡有些敬佩了。他的西裝掛在衣架上,鉛灰色的一道影,被燈光映得很淡。楊振澤身上只有雪白的襯衫,解了兩個釦子,少了平日的生意味兒,是有些申城公子的瀟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