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潮水》作者:雲吞吞/雲吞涼涼
風格:原創 男男 近代 '未設定' 正劇 腹黑攻 H有
第一章
楊振澤向來不自詡“先進”人士,這一點年輕的同齡少爺們都頗為驚異,因為先進人士是摩登而洋氣的。楊振澤留過洋,又子承父業做了幾家廠子的“康白度”,竟然沒有一些躋身時代潮流之列諸如此類的意識,每每到了晚間,不去百樂門跳舞,也不聚會打牌,更加不喝洋酒,而要回家陪父母吃飯,這是不“先進”的,也非常不“摩登”。好在他的網球還是照打,應酬也要吃吃黑咖啡,哈德門寶珠牌是偶爾吸一吸,倒掩蓋了與眾不同的異類行為。
而長輩眼裡他是近乎完美的,再添個夫人就能把“近乎”去掉。但也不急,現在時興自由戀愛,想來楊振澤總能在小姐們之中求得一位佳人。於是每一天漫長而不忙碌的下午時光,就經常能牽扯到楊振澤的戀情上——本該是英吉利人喝茶的時候,大家各有糕餅在口,不應說三道四嚼閒話。
可惜太太們不喝茶,自有自的事情做,很快聚成一臺小方桌,胳膊伸出去就是一場小型珠寶展演會。太陽是不要曬的,開一盞明晃晃的燈來搓麻將才是正理,於是燈下寶石和鑽戒也明晃晃的照著,雪花膏和香水的暖香蒸發後和薄荷味的女士煙混在一起。白團扇,水仙花紋的黃底子檯布,映著嘴上紅豔豔的胭脂膏子。瑪瑙和珊瑚石到底不時興了,沒有好翡翠壓陣腳的人不會空著胳膊,也漸漸換成厚重的金銀手鐲。鈔票都不禁得住用,只有金子才是真真的捏在手裡。
阿菊端著冰淇淋和汽水在旁邊伺候,傭人沒有資格坐在一旁。少爺的奶媽子,太太帶來的劉媽尚且不敢擺這個譜。到了冬天,就要改拿熱咖啡。現在還是初秋,下午還是很熱,一滴冷凝的水,就從她的盤子上直直的落下去,悄無聲息融進褐色的地毯。鮮豔的牡丹已磨得沒有了顏色,安分守己地躺在太太們腳下,菸灰落下去,正巧燒在蕊黃的一處嫩芯裡。馬太太斜了一眼楊太太,沒有看過來,正挑眉摸出一張——“啪嗒”一聲敲在桌面,好在是個六萬。於是摸了摸換了一邊蹺二郎腿,用腳尖掩住一踩,蕊黃立時就成了灰白。
鴿子鍾咕咕地叫了四下,楊振澤回家來。而楊先生在外應酬,不到十點是不會回來的。開門劉媽接了包,他笑著進來,問三位太太和他的母親安,用聽不出恭維的語氣,誇她們各有各的好看,生生成了一副美人圖。於是太太們都笑起來,她們正處在顧影自憐和感懷韶華之間,那是眼睜睜看著細腰生出贅肉,眼角落下淺紋的年歲,有個俊俏年輕人這樣會說話,到底聽著是開心的。
“今天沒有跟著他去?不是說談生意嘛,倒放你回來了。”楊太太,也就是楊振澤的母親,數年前的秦三小姐。她斜倚在凳子裡,一顆漂亮的淚痣,在挑起的眼角下映襯著飽滿的灰珍珠耳墜。“多認識些人也好。”她說話有海派的流利,就算不說話,從眉間流到眼角,都是深諳在心的交際道理。
“洋人剛下船,都勞累著。吃頓便飯就罷了,父親忙完要去旁的地方。”楊振澤從阿菊手上的盤子裡拿了一個帶著青花的玻璃盞,橘子汽水還是涼的。“外頭熱的厲害。”
“秋老虎,秋老虎,到冷前還是要熱一熱的。哎喲,下次不來了,這幾天你姆媽手氣太好,開門有天胡,鈔票都要被伊拿光了。”馬太太笑著收拾臺子上的零錢,她這幾年豐滿開來,手上的玉鐲子就顯得細。楊少爺回來,她們的牌局也差不多要結束。而她一開頭的手風已然消退,再打下去就沒了意思。
“不來不行的,三缺一傷陰騭,再說也沒有其他牌搭子。”李太太是裡面年紀最輕的一個,她的手袋是粉綢上一雙蝴蝶。鈔票一卷一擠,袋子就充盈起來,蝴蝶也飄飄欲飛。
“那末……沈六姨可以叫的來一道玩玩,不過她麻將玩的不好。”劉太太想了想,轉著手上的鑽戒。“玳月的女兒莎莎訂婚,最近忙的前腳跟後腳,算了算了。”她突然無限惆悵地吐出一口青煙,揚手在腿邊比劃,指尖從絳色的旗袍邊上略過:“原來才這麼大的,一眨眼嫁人了。……老啦。”
四個人似乎都陷入回憶裡,菸頭上的紅星漸漸燒出慘淡而昏黃的顏色,伴著一句不知道是誰的輕微的喟嘆聲。 楊振澤笑著切了蛋糕來,“吃了再走,雖然不是‘玫瑰贈佳人’,奶油蛋糕也可以的。”太太們一邊說他破費,一邊小銀叉舉到嘴邊,整個廳堂裡都是快活的空氣 。
因而門再開的時候,她們都有些錯愕了。短短的一刻裡,兩個知道底細的人都斂了神色,只挑出一條高吊著的眉,擺出旁觀的鎮靜來。秦三小姐早年有自己的風光,近日又有兒子可得意,大半輩子就沒有受過不快活的事,說是不去說,但早就有些讓人不快,人怎麼能佔盡了好事?如今半路殺出個新少爺,簡直熱鬧地能唱一出大戲,想到此處,又不免讓人有些幸災樂禍。大抵是這樣的,壞的時候知道有人一道壞,好的時候旁人好不過自己,終於,成了最佳的世界。剩下一個不知道底細的李太太,大抵聽到了風聲,下意識就立在秦三小姐一頭,對著來人透出些決然的不屑和孤高來。
來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秦三小姐面前,很輕地喚了一聲:“秦姨。”然後沒有抬頭,直著身子退了三步才轉身。秦三小姐沒有一絲笑容,斜著身子倚在紅木椅子裡,白皙的脖頸抱在黑旗袍領子中,帶著一些說不出的肅殺。她“嗯”了一聲,頭卻向著椅背仰過去,仰過去,最終沒有看他一眼。銀叉子往櫻桃上一戳,奶油都成了粉紅。
“大哥,來,吃蛋糕。”楊振澤立在門口,對著他笑。
楊璧成冷汗汵汵而出,又很輕很慢的應了一聲,圓而軟弱的杏眼偷偷瞄了他一下,又直著身子走過去。他捏緊西服的袖管,摳著紐扣。楊振澤笑著給他拿了一塊奶油蛋糕,看著他在目光之下如坐針氈,就像一頭無處可逃的鹿。他滿意極了,也比誰都清楚,這一個終日沉默的,清冷堅硬的瓷瓶,永遠都是楊公館裡的小東西,只要在這裡,終有一日,他會是自己的所有物。這冷硬的外表下,心肝肚腹裡裝著怎樣一汪春水,他總有一日要喝乾飲盡的。
第二章
楊璧成小口小口地把蛋糕吃完,趁著秦三小姐和楊振澤說話,一溜煙躲進了房裡。
楊振澤攥著他落下的小銀叉子,順著尖尖兒往下搓揉,想著他兩瓣唇間也是一樣滑膩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