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家的大女兒考武舉取得名次要在縣衙裡當差。她不願再兼趕車的營生，那日遇著我，問我願不願意把她家老牛牽回來，既可犁田地，又可走遠路。今年準備完弟弟的嫁妝，還略有餘地，就應了下來。

弟弟在家待嫁，有時會對我感慨，要是關姐姐也在就好了……可惜，她不在！我在弟弟的婚禮上喝了許多酒，在趙家的客房歇了一夜。小黑終於得以輕鬆一些，我趕著牛車，載人載物,走得越來越遠，附近的鎮子走遍，挑著日子空閒去縣裡跑了幾趟。

先生所講的課業和道理我比以往聽得更明白，有時候還會引出自己的內心感受。有一次她問我：“望雙，你可想過一心讀書圖取個功名？我看你雖直耿，悟卻不差，若真致力於此，也有盼出人頭地。”

我一個鄉鄙之女，怎會有這樣的奢求，不由苦笑：“先生實在高看，望雙一世只擔得起民之份。”

她略略失望，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從未再提。大年姨如何也要為我著緊婚事，我心中感激卻無法領情，又以新嫁了弟弟買了牛車，所有的積蓄都貼補進去為由，將這事拖著。大年姨皺眉道：“喬姐兒，你要個怎樣的好公子，擔心彩禮少了委屈他？”

“年姨，我不敢妄想……”

她無法，勸說：“我知道你與先生學了書，不過你眼光也莫太高，只要品行好，娶誰回來不是過一輩子。”

我只得點頭。

農忙時節事情繁多，白日裡收拾完，夜裡倒頭就睡。這些時候雨水豐足，連著幾日下個不停，我睡得不深。這日外頭獵狗吠吼，還夾雜起女子的驚叫聲，不禁睜眼警覺的盯著門口，聽到一陣響起滯澀的腳步聲，一會兒，有人叫道：“小雙，我是姐姐，你在家嗎？開門吧。”

我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幾步走到門口拉開門，姐姐立在院中，渾身溼透，衣上幾團泥汙，鞋子上一片水漬。我驚得跑出去一把拉住她，忙問：“姐姐，你怎麼了？”

她隨著我進屋，甩甩頭水珠四濺，對我扯出個笑容：“我掉在村口，天又黑還下著大雨。我只好著往你家來，路滑又看不清，摔了幾跤……好在還是走回來了。”

從未見過她如此狼狽的模樣，我心中澀然一疼，擺不出個合適的表情。姐姐有些尷尬：“你睡了啊？這麼晚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姐姐這是什麼話！”我生氣於她見外的神情，她被我的大聲語氣嚇了一跳，我想道歉又出不了口，直直伸手去解她的溼衣。她呆了呆，看我面無表情就乖乖的閉著嘴，小心的瞅我。

我一下又沒了火氣，盡力緩聲道：“把溼衣脫下，我去拿衣裳和帕子。”

“哦。”她轉過身對著床邊，有些笨拙的脫緊緊粘在身上的衣物。我取出一套軟綢中衣，她剛好轉過頭來，我模模糊糊看到她半果的身子，連忙轉身將衣服向後遞出。姐姐伸手接過去，傳出悉悉索索的穿衣聲，與隨意的玩笑：“唉！小雙，姐姐身材不如你啊！”

我一下紅了臉，她是說，長得不如我壯實麼……（親，俺以作者的身份告訴你，她是羨慕你山水分明，峰巒料峭來著！）

她穿著柔白的中衣隨意坐在床頭，清亮的叫我：“好啦！耽誤這一陣，快過來睡覺吧。”

“姐姐，你吃過飯了麼？”

她突然似笑非笑的斜瞟我一眼，自在翻身鑽進被窩，取笑道：“若是沒吃飯，我哪有力氣走到你家來呢？”

只要不會餓著就好。我重新栓上門回到床邊。姐姐望向我眨眨眼睛，嘆說：“小雙，你又長變了好多！”

如果有一個人，一直不變的一年一年看著你的變化，是否也值得欣喜呢？

“姐姐，我十八歲。”足夠長大成人。

我示意她坐過來一些，伸手給她擦頭髮，溼漉漉的貼在肩頭，脖子上還凝著水漬，或許該熬一碗薑茶……她乖乖勾著頭任我擦拭，再近一點便會貼上我的口……我頓了頓，動作更加輕柔緩慢。低聲問她：“姐姐，要喝碗薑茶再睡麼？”

“不用啦！這麼晚了我有點困，你也上來睡覺吧。”

盡力將她頭髮擦乾，還是有些潤潤的，這樣就睡很容易著涼。姐姐面有疲色，剛才來的那路怕是受了不少苦——我拿出件厚衣裳緊緊裹在她身上拉她起身：“先去灶房燒點熱水給你洗臉，烤著火頭髮也幹得快些。”

姐姐嘟噥一聲“不用麻煩”，被我拉下了床，只好伸腳趿鞋。那鞋子早已泥汙透溼無法再穿，她愣了一下又想縮回去。我無奈搖頭，彎腰低身，一下摟住她腿彎抱她去灶房。姐姐驚得愣住，腰肢往後閃了兩下，我只好使力將她固緊些。

她微張著嘴，驚詫的抬眸看向我，我赧然：“沒有合適的鞋。”

她眨了眨眼，一下揮開雙臂鑽入我懷裡，呵呵直笑：“小雙，公主抱吶！雖然你是女孩子，姐姐也是第一次被人公主抱啊！話說，這感覺真的不錯，難怪是女人都喜歡……”

***

“哈切！哈切——”姐姐揉著泛紅的鼻子，連連點頭打著噴嚏，終究還是受涼了。一碗薑茶喝下去，好像也沒起作用。我想讓她再矇頭睡半日，她搖搖頭說，我神著呢。

之前弟弟為我縫製的那雙鞋子，讓她勉強穿著一起去喬四姨那裡找點治風寒的土方。姐姐說：“小感冒而已，我出去蹦躂幾圈發發汗就好了。”

那萬一又受了風呢？身子弱還這般不會照顧自己。我無需與她爭辯，直接帶她去四姨那裡。四姨瞧過神色又問了幾句情況，然後就折身去院子裡抓出幾把曬過的草藥，讓我們拿去煎水喝，穿嚴實些莫吹風。

我已經幾年不曾熬藥，步驟卻全不陌生，回去之後就先熬一碗看著姐姐喝下。仍將她按回床上讓她睡著，姐姐抱怨：“小雙，大白天睡覺，很無聊啊！”

“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睡不著與我說話也成。”

姐姐沒有辦法，睜大眼睛躺下去。其實她子很軟，只要是我堅持的事，一般也由著我。昨晚下了大雨，院中真該收拾一下，偏倒的東西扶正，新架的菜籬得固定住。兔子**鴨不知都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留下一串串混亂的足跡。想起姐姐昨晚滑了跤，又將屋後的散亂的石板石塊全搬過來，從門口一路鋪出去。

“喲，喬姐兒正忙哪！”是大年姨，身旁還跟著箇中年女人，直直朝我走來。我抬起頭打招呼：“年姨有事？進來坐。”

她們順著我新鋪的石板進入院中，看到房門半掩就沒繼續進去，在廊簷上的長凳上坐了下來。我不想打擾姐姐，也就沒請她們進去，折回灶房倒出兩碗水給她們。

那個中年女人將我這院子掃視一遍，大年姨笑道：“喬姐兒，這是隔壁村的石大姨，今日遇著我，一道來看看你。”

我過去點頭見禮，她順勢將視線全落在我身上，笑道：“你叫喬望雙？倒是如年大姐所說，長得周正。”

我心中已然明白這是哪個媒人相看我來了，只是沒想到還有人特意來……大年姨見我僵著神情不會應答，笑著請那人喝水，道：“喬姐兒就是實誠，也不會說什麼花俏話。大雨裡還想著鋪些石頭，心思細著呢！難得是一個人，將家裡家外都收拾得這麼齊整……”

石大姨果真又仔細將各處不動聲色的看過，對我笑道：“是個好孩子！聽說還在跟著先生學書——姐兒要去考功名麼？”

我搖頭。她又笑道：“鄉里人家不做那些念想也好，勤勤墾墾把地裡收拾好，家裡人吃飽穿暖了人丁興旺才是正經！”

“可不是麼？喬姐兒心裡明白著呢，什麼都整治得清楚，就是缺個夫郎幫持家中，這不，石大姐若能為她說個好兒郎撮合撮合，她必定要真心感激你，拜你為乾孃了！”

大年姨嗓門一向不小，我擔心姐姐聽到，心中更是尷尬，不禁對她苦笑：“年姨——”

石大姨接道：“好啊！既是這樣，姐兒這人品，說給我們村中最好的宏哥兒，也是合適的！喬姐兒，你可有相中的公子？”

“沒……”

“那可巧——”

我正自尷尬難以接話，門突然從內開來，姐姐披著件衣裳疑惑的看向我們，點頭一笑：“年姨來啦，怎麼不和這位大姨一起進來坐？”

兩人都沒想到屋內還有人，石大姨驚疑的問年姨：“年大姐，這位姐兒是？”

年姨笑道：“是喬姐兒的遠房姐姐——關姐兒，你什麼時候來的？”

“昨晚才到。年姨進來坐吧，說話也方便。”她轉身進屋，順手把桌旁的凳子整理一下，我訥訥無事，重新去灶邊給她們倒水，她們正和姐姐談笑說話。反正也沒人注意我，索回到灶房再給姐姐熬碗藥。等我出來，年姨和石大姨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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