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黃歸雲來鯉城的第一天。

從小生活在山中小鎮的少年第一次看到海時，甚至連空氣中帶著腥味都覺得芳香無比。

繁華的城市裡，人頭湧動的大街和小巷、忙忙碌碌的漁船和碼頭、服裝各異的男人和女人…

鯉城中的一切都讓少年驚歎不已，大呼小叫的樣子頻頻引來路人的側目。

海風就像是美酒一般讓黃歸雲伶仃大醉。

大概也是因為如此，他玩得有些忘乎其我，不停的東走西逛、南望北看，停不下腳步來。

流連忘返的結果自然是錯過了講武堂的開飯時間，不過在這大江南北、東洋西域的商人都齊聚一堂的鯉城，又豈能少得了吃飯喝酒的地方？

正也是第一次在大城市中吃飯，少年低估一頓飯得花費的銀兩，老爹留給他的長劍就這樣抵押在酒樓裡。

……

現在的他正急急忙忙趕回講武堂的宿舍，準備用接下來大半個月的生活費把老爹的劍給贖回來。

午飯時間早已過去，各大酒樓的聚會也都散場。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緩緩的移動，不過人們並不著急，且不說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現在也能順便商量接下來的行程，是去喝茶聽戲還是解決下飯桌上商定的生意？

黃歸雲可就沒這個心思了。

“對不起，麻煩讓一下！對不起，麻煩讓一下！”

“臭小子，趕著去投胎啊？！”

“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斷的擠開聚攏在一起的人群，然後一路上不停的道歉。

就算是這樣，那個比常人要高大幾分的人影，在車水馬龍間還是以蝸牛般的速度在移動著。

忽然間。

黃歸雲發現路邊上有個不大不小的牌坊，牌坊的匾額寫著“小漁市”三字。

從外邊可以隱隱約約看到長長的路末尾有棟熟悉的建築，不正是早上他在講武堂報名登記的地方嗎！？

魚市中的魚販嗎門都早已收攤，空空蕩蕩的路連一個人都沒有，除了牌坊邊上的影子裡躲著兩個賣菜的小販，在那邊賣著看起來已經被烈日曬得脫水發黃的青菜。

走大路，他還需要繞過好幾條同樣擁擠的街道，穿過魚市，明顯不過幾步路而已。

“太好了，想不到大城市裡還有這樣的小巷子。”

少年心中暗自竊喜，腳步一轉就進了魚市。

眼見著目的地越來越近。

“甘霖娘咧…不…林被…能…不成？”

忽然間，黃歸雲聽到身後不遠處猛地冒出個聲音，語速飛快的講了兩句話，而且好像是本地罵人的髒話？

甘啊、林被、不能…少年恍惚間好似聽到幾個不太好的詞，心裡不由得暗自想到：“這是在罵我嗎？”

進來之前，黃歸雲看到這條不大不小的巷子裡只擺著些雜亂攤位，原先也點擔心會有什麼禁止通行的規矩，所以才會沒人過往。

可著急著回去取錢的他沒時間去想這些，也顧不了這麼多，現在悄無聲息間炸出個人聲來，怎能不讓人覺得奇怪？

黃歸雲很想要知道那幾句髒話到底是不是對著自己喊的？

如果是的話，那就很有必要道個歉了。

“出門在外不要跟人隨便起爭執，遇事不管對錯先道個歉總沒有錯。”

少年心裡想著爹孃的話，卻沒注意到落下的這一腳踩到的不是堅硬的石磚，而是一條滑溜溜的死魚。

這條死魚帶來的結果自然是讓他腳底一滑、身子一歪、整個人猛地一騰空，後背朝著泥濘的地面摔去。

少年正奇怪眼前的世界怎麼突然開始顛倒，然而脖頸處的骨頭傳來的疼痛讓他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慘叫…

“唉？……啊！”

狼狽倒地後，黃歸雲只能感覺到小半截脖子以及傳到大腦的疼痛，而疼痛的源頭往下，身體最重要的部分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這樣的情況讓沒辦法自己做起來，只能歪著臉在石磚上呻吟。

魚販們為了保持海魚的新鮮和活力，都會順便用大木桶裝回不少的海水，用來清洗殺魚之後的鱗片和內臟，讓客人回去之後可以免去不少麻煩，等要收攤時，用過的海水自然全部潑在地上，等著被太陽曬乾。

此時的太陽正如燃著木炭的大鐵盆，高高掛在天空正中的位置。

現在是一年中海邊城市溫度幾乎要達到最高的時候，而正午便是一天中太陽最毒辣的時候。

如果只是些許少量的水潑到滾燙的石磚上，轉眼就會被蒸發。

魚販們用的木桶雖只是到膝蓋高而已，卻比洗澡用的浴桶還要寬闊，那麼多水潑到地上沒半日光景可是幹不了。

泥土灰塵裡摻著這魚鱗內臟的腥味，讓黃歸雲又一次體驗到了海邊城市的氣味，這一次並不是像此次那般的美味。

黃歸雲疼痛和著急混在一起讓少年流下流水，他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扭動自己的腦袋，可這樣做只是讓更多泥水抹在臉上，再被眼淚洗出一條不算很白的溝渠。

……

黃歸雲摔倒之時臉朝著的是另外一邊，並沒有他的身後兩個攤位雜物之間還蹲著個乞丐？

然而少年摔倒的整個過程，十三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那條被他踢飛的魚正好滑到少年腳下的那個瞬間。

作為始作俑者十三第一反應是跑路。

可他看到少年摔倒之後只是用臉在地上胡亂的摸著泥巴，發出額哦嗯啊之類無意義的聲音，不免有些好奇心爬上來：“不會是個傻子吧……摔倒了還不站起來，躺在地上玩泥巴？”

少年身上穿著衣服布料看起來還蠻好的樣子，讓十三又有新的想法：“難道是個大奸商的兒子？”

到也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奸詐無比，但總免不了有那麼幾個貪心的人作惡太多，也不一定是作惡太多，只是生意做大之後，免不了無意、間接的做了些傷人的事情。

老天可不管你是無意還是有意，有錯就要罰。

很多時候，那些人大多隻有一個兒子，不是痴就是傻，即讀不了書也練不了武，只能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然而——

這些痴呆兒中偶然間，總是會出現那麼一兩個特例。

或許是老天當時降下懲罰的時候不小心犯了個錯，眯了個眼、打了個盹後才想起來剛才失了個手。

然而天上一年，人間一日，僅只是眯了下眼，那些痴呆兒或已經長大­‎成­人‎​，或早已投胎轉世重新做人。

不過老天為了改正失誤，往往會非常大方的賞些與眾不同，給這些從出生到幾歲、十幾歲都被稱為傻子、廢物的苦命人，以此來彌補他們錯失的年華。

痴呆兒在神智清醒之後，各方面都要強於常人。

要麼天資聰慧——雙目閱百行，一日背千文，猶如文曲星下凡。

要麼孔武有力——單手擒大龍、雙腳碎江山，好似武曲星降生。

特別是第二種人，這樣的人…一旦接觸到武功的話…進度可謂是一日千里，未來的成就也不可估量。

半年內橫掃各大門派，一年內成為武林盟主都是小兒科。

名與利唾手可得，得利而得…

“…別說是幾個小丫鬟，那些冷若天生的冰山‌美‍‍人​‍、權傾八方的皇家公主、精緻可人的世家小姐都如同見著…紛紛投懷送抱。”

“嘿…嘿嘿……”

十三想到此處，嘴角泛起一絲男人們都懂的笑，每一位踏入江湖的少年都有這種的夢想，或是說幻想。

年輕時的十三也不免如此，雖說後來沒有遇到如此誇張的際遇，可地位、‌美‍‍人​‍、金錢也都是齊全的。

人可有點貪慾，這樣才能夠促使自己不斷的向更美好的生活出發，可也不能有太多的貪念，一切適可而止。

十三就很滿意當年的日子——‌美‍‍人​‍相伴，恣意江湖。

美哉！

轉念十三又暗暗罵著自己：“夭壽！天天胡思亂想，哪有那麼多人能有這種命，要是真的有，上輩子那得受了多大的委屈，老天才會讓他重新活過來拯救世界。”

隱居的日子實在太過無聊，他時常常會把江湖上的一些奇人發生的奇事套在身上，幻想著那個人如果是自己的話？

自然是美好的生活啦！要不然隱居時他怎麼會常常蹲在那邊對著花花草草傻笑？

然後被路過的村民看到後，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在茅草屋所在的山頭附近走動。

“哎……”

十三淡淡的嘆了口氣，看到地上那少年已經停止了呻吟和扭動：“不會是死了吧？”

“額……”

“霖涼咧，沒死啊？！嘖…真是麻煩啊…”

“哎~喲~耶~”十三醞釀好情緒，雙手一拍大腿站起來用很誇張的聲音喊道：“少年郎~這~是~怎~麼~回~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