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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還有一個人可以救我,安成王陳頊!可是漪蘭殿有侍衛把守,不許殿中人踏出去一步,青瀾是不可能出得了宮門替我傳信的,那麼就只有眼前的秦婉兮了,如果她願意救我……
我沒有接過酒杯,而是輕輕附到秦婉兮的耳邊,低而沉重道:“看在我幫過你的份上,託人帶個口信給安成王,就說陛下要殺我,懇其相救!”聲音雖輕,卻是十萬火急的口吻,我懇求而急切地看著她,“念在你們舊日的情分上,你說什麼安成王都會聽你的,求你,幫我!”
秦婉兮輕輕回握住了我的手,旋即急急趕回宮,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我知道,她答應了。
我心急如焚,盼她能早點請到陳頊來救我,又怕她趕不及。兩個內侍不斷地催促我,甚至拿著酒杯想強迫我喝下毒酒。
我往後一退,怒道:“大膽,我是陛下親封的華淑容,我看你們誰敢!”這時候也只能拿出陳蒨的名號來震懾他們一下了。
兩個內侍“嗤”地冷笑,“誰不知道娘娘如今不過一介罪人,死期將至。今時不同往日了,娘娘從前再風光,如今也不過階下囚而已,還想擺主子的款兒!”
我冷哼,揚聲道:“如今我再落魄,也還是主子。我若是不想喝,你們誰也別想迫我。若是讓陛下知道,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內侍“嘿嘿”的冷笑,“陛下要娘娘死,只要娘娘死了奴才的差事便完了,誰會知道娘娘是甘願就死的還是被迫的。”
眼見那兩個內侍目露兇光,我心知不妙,握緊雙拳想要以武力反抗,卻發現渾身使不上力氣。鼻翼間聞得那兩個內侍身上的一股異香,心中暗叫糟糕。這兩個內侍必是嚴淑媛安排過來的人,她怕我不肯甘心就死,竟然用香來迷軟我!
身子被那兩名內侍按住,我死命地掙扎,絕不甘心就這麼死去。掙扎中,我重重地摔倒,頭部被石階上的稜角一撞,頓時頭痛難忍,眼前一片昏花。
混沌中被兩個內侍強抓起來,下巴被捏住,毒酒頓時灌進了我的喉嚨。
“住手!”
“傳太醫,快來救人!”
迷濛中我似乎聽到了陳頊的聲音,那麼急切,那麼慌亂,那麼悲痛。
身子搖搖晃晃地跌下去,眼簾沉重得再也睜不開,彷彿有漫天滿地的梨花撲在我身上,軟綿綿的矇住我的身子。我吃力地苦澀一笑,我是要死了麼,還有這漫天的梨雪作被,為我送行?
似乎有什麼人在搖動我的身體,叫喚聲,哭泣聲交織在我的耳畔。彷彿是陳頊瘋狂急切的呼喚,又彷彿是秦婉兮低低的抽泣。可惜,我聽不到了……
——
嚴淑媛死了,是我親自命人把毒酒灌進她的嘴裡的,就像當初那兩名內侍把毒酒灌進我的嘴裡一樣。
我的命,是陳頊救回來的。據說,當初陳頊喚來御醫救我的時候,御醫皆因我是被皇帝下令處死的罪妃而不敢救治,還是陳頊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以性命相迫才逼得他們救回了我的性命。之後,陳頊為擅闖後宮去向陳蒨請罪,再三請求陳蒨重新調查我私通周國一事,力證我的清白。陳蒨被說動了,下令徹查此事,終於查出云溪和那名內侍皆是受嚴淑媛指使,偽造書信,仿造我的筆跡陷害於我。陳蒨大怒,將這二人發落,遣送那名被拘留的周國使者回國,杖斃那兩名強灌我毒酒的內侍,同時下旨賜死嚴淑媛。
至於汪貴嬪因察人不明,不能明斷是非,險鑄大錯而被罰禁閉,連王充華亦被禁閉一年。然不久,御醫察汪貴嬪懷有身孕,念其子嗣,皇帝便免了汪貴嬪的責罰。
彷彿一切塵埃落定,陷我於死地的罪魁禍首嚴淑媛終於死了,可說是幸事一件,可我卻失明瞭。
我醒來時,眼前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到。御醫說我是腦部受到重創,瘀血凝滯,堵塞了眼部經脈,造成了失明。
陳蒨的下巴抵著我光潔的額,緊緊抱著我,“朕相信你和宇文邕沒有私情,朕只要你還在朕身邊,以往之事,朕都不計較了。”
我漠然的一言不發的由著他抱著,胸中洶湧的種種屈辱和不甘,痛苦和憤恨幾乎要將我的心口撕裂。然而我只是死死的咬著雙唇,死死的,忍住了。
侯安都自東陽平亂回朝,加之此時傳來孔貴妃有孕的訊息,侯安都大喜,與皇帝宴飲,酒氣酣暢之時,侯安都問:“陛下如今比之從前做臨川王如何?”皇帝不答,侯安都再三追問,皇帝無奈,只得答道:“此雖天命,亦是侯卿之力。”宴會結束後,侯安都向皇帝借用龍舟綵船遊玩,還打算帶妻妾入殿堂歡宴,皇帝雖應其請求,然心中甚是不喜。次日,侯安都在宮中大宴賓客,居然坐在了皇帝的位子上,皇帝心中更是不喜。
七月,東陽留異叛軍方平,臨川鎮南將軍周迪又反,眾臣一力推薦侯安都。然皇帝不顧朝中大臣勸諫,改詔令安右將軍吳明徹、安成王陳頊前去討伐,調集軍隊出兵臨川。
由此可看出,皇帝對侯安都是日益不滿了。侯安都此人,自認功勞蓋世,不拘禮法,倨傲不恭,恃功驕橫,把皇宮當成自己家一樣,妻妾歡飲,連皇帝的位子都敢坐。如此傲慢不敬,難怪皇帝對他不滿,疑其有反心,心有戒備。
任何一個皇帝都無法容忍一個臣子逾越於自己之上,不守君臣禮法,侯安都,怕是不得善終了。
公元563年,皇帝於嘉德殿宴請侯安都,席間將其收捕,囚禁西省,又將其部下召集尚書朝堂,奪其兵器釋放,中書舍人蔡景歷明文宣讀,公佈侯安都謀反罪狀。次日,侯安都被賜死。皇帝念其生前於社稷有功,下詔厚葬侯安都,寬赦其家眷。
這年,汪貴嬪誕十二皇子,取名伯智。孔貴妃誕十三皇子,取名伯謀。
聽說孔貴妃要見我,我便由青瀾扶著我去了。這是我第一次來重華宮,聽說孔貴妃性喜奢華,重華宮佈置得窮奢極麗,砌壁雕彩刻畫,金磚鋪地,瑣窗曜日,翡翠火齊遍處可見,富麗至極。可惜,我是無福觀賞了。
“聽說昨日,侯敦大公子不幸意外墮馬身亡了,貴妃姐姐可要節哀。”我不鹹不淡地複述青瀾打聽得來的訊息。
“呵!”耳聽得孔貴妃無不諷刺地冷笑,“意外,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意外,是有人想要斬草除根呢!”
眼睛看不見,嗅覺便異常靈敏起來,坐在身旁的孔貴妃身上有一種清清淡淡的杜蘅薰香的味道,我柔和一笑:“貴妃姐姐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杜蘅香氣呢,我與貴妃姐姐坐的這麼近,身上都不曾沾染半分杜蘅香。可巧了,從前在宮裡,我見過侯敦公子一回,他的身上,好香的一股杜蘅香味呢。侯敦公子與貴妃姐姐到底是捱得有多近,身上才會有那麼香的杜蘅薰香呢?”
孔貴妃的聲音警覺了起來,“你想說什麼?”
我神態安閒,不急不緩道:“侯敦公子不小心掉了一個香囊,被我撿到了,上面繡的是鴛鴦戲水,還繡了一個‘卿’字。我問侯敦公子香囊是否為侯夫人所作,侯公子沒有否認。可依我看來,那個香囊,並非侯夫人所作,侯敦公子在有意隱瞞。”
“那上面的‘卿’已掉色發白,必是侯敦公子日日拿來翻看所致。正所謂睹物思人,侯夫人日日陪伴夫君,相見相親,若真是侯夫人所作,只需將香囊珍藏,何須日日觀看?可見繡此香囊之人,是侯公子心愛不可得之人,只能以物窺人,相思相望。真是可憐,有情人卻不能成眷屬,被迫各自天隔一方。”我幽幽的感嘆,唇角又勾起詭異的笑,“可巧了,貴妃姐姐的閨名也有個卿字。卿卿,真是好名字。”
“你還知道什麼?”孔貴妃的聲音異常銳利起來。
“大家都說貴妃驕橫跋扈不得帝寵,卻不知姐姐正是因為無意於陛下才故作驕橫跋扈惹陛下生厭的。別人都以為姐姐空有美貌,卻沒有腦子,不懂得討陛下歡心,其實姐姐是最最聰明的了。侯安都沒有女兒,便送了自己的侄女入宮。姐姐你入宮原是為了報答舅父的養育之恩,誰曾想侯安都大人會落得如此下場,連侯公子亦不得幸免。姐姐心裡,一定恨極了陛下吧。”
“你又何嘗不是恨極了他?”孔貴妃的聲音因恨意而微微顫抖,“別人皆以為你蕭青薔佔盡恩寵,風光無限。可只有我知道,你不開心,你的眼睛裡流露出恨意與不甘。你恨他,你不甘心一輩子被鎖在這個冷冰冰的皇宮裡。就像我一樣,恨不得生了雙翅膀,時時刻刻想飛出這裡!”
“舅父許是驕橫了些,魯莽了些,但他對陛下忠心耿耿,絕對沒有反意。陛下若對他不滿,大可罷了他的官職,何必要殺他呢。他竟然這麼無情無義,不顧多年的君臣之誼,就以謀反罪論處,讓舅父含冤而死!”似是痛到不能忍受,我聽到了孔貴妃極力壓抑的哭音。
註釋:
①標題出自唐代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