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畏手畏腳地躺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才昏昏沉沉睡過去。
之後放了寒假,我再把這件事來來回回想了幾遍,意識到我不該那樣害怕。友達以上的感情,陳若冰並沒有拒絕啊。
那幾天正趕上春節,家裡事情比較多,我本打算抽空去找陳若冰。結果大年二十九那天晚上,她先給我打了電話。
上來她問我吃完飯了麼,又問今天干什麼了。我立刻覺出了異樣,果然,陳若冰寒暄了幾句之後,深吸了一口氣,說:“沙玉,今天我跟家裡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我問。
電話那頭傳來了陳若冰沉靜的聲音,那聲音像夜晚的湖水,清涼通透。
“我說,我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子。”
那一刻在心臟不堪重負的跳動中,我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不是因為高興,而是感動,為自己被理解與迴應而感動。
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能像陳若冰一樣懂我,與我想到一處,不會再有了。
我拿著電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電話那頭也沉默了很久,突然傳來一聲抽泣。
陳若冰也哭了。我隱約猜到了什麼。
“沙玉,對不起,我說服不了我爸媽……我,我們以後,還是要結婚,要有自己的孩子。”
我的眼淚不停地順著臉往下流,但心卻異常平靜。
“小冰,別說對不起,你比我勇敢太多了。”
我在漫長的無法被承認的暗戀中,竟然首先得到了陳若冰的迴應。這回應帶來的可以叫做感動、勇氣或者其他什麼詞,什麼詞都無所謂的東西已經填滿了我的心臟,把那上面任何一點褶皺都撫平了。
陳若冰在電話那頭不停地抽泣。
第二天我沒打招呼就去了她家,試圖去做她父母的工作,結果被攔在門外沒讓進門。後來在她家樓下等了快一個小時,陳若冰才跑出來。
我和陳若冰在街角一處沒人的地方擁抱了。我用額頭頂著她的額頭,而後我吻了她。我嚐到了她的淚水,也可能是我自己的,反正已經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小說裡那些輕鬆的出櫃劇情沒有發生在現實裡。
不僅如此,現實似乎比想象的還要沉重。
那幾天,我在陳若冰面前佯裝堅強,在沒人的地方,把這之前之後好幾年的眼淚都哭掉了。有時候,我會自私而幼稚地想,如果我和陳若冰是孤兒會怎樣?
也許都不能健康地活到現在吧。
15
陳若冰的家庭是那種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北京一所高校的教授,母親在高中教英語。陳若冰一直說,幸好她媽媽不在我們高中,不然她一定很慘。她的母親在學校裡是個有名的嚴師,教書很有一套。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英語的年級組長,上了些年紀之後連校長都要給她面子。在如今中學老師已經和學生打成一片的年代,她的母親仍可以奇蹟般地維持著一種令人膽寒的氣場。
家庭對人性格的影響太大了。說到底,一個人一出生,幾乎就被決定了大半個命運。掌控在自己手裡的,只是主幹道上的細小支流。
我和陳若冰在那之後經歷了小半年的熱戀期。那段時間我們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每次分開都在校門口磨蹭很久。有時候從圖書館出來走在路上,也沒什麼好說的,就相互看著傻笑,笑完了就接吻,吻完了就去萬人買冰淇淋吃。
如果一直以來和陳若冰在一起像是喝茶,那這段時間就是在酗酒,每天都醉醺醺的,分不清現實和虛幻。未來於我而言,像一條敏捷又狡猾的魚,滑溜溜的,怎麼也握不住。能看到的,就只有此時此刻的陳若冰和我而已。
而陳若冰卻是一個做事有計劃的人,在既定軌道上按部就班地走。她也是一個理智的人,覺得沒有結果的事情不如不做,所以她在第一時間先跟家裡人坦白了。
後來她的母親對她說,人生還很長,別這麼早做決定。你受得了一輩子被人指指點點麼,受得了老了無依無靠麼。陳若冰說不結婚也可以有孩子。她的母親說,你忍心看孩子沒爹麼?
這些都是後來陳若冰跟我說的。那天我和她去西門外的燒烤店吃燒烤,聊到很晚。她說她說不過她媽。她媽說的對。可她也沒做錯什麼。她不知道是誰錯了。
我能感覺到陳若冰的痛苦。她排解痛苦的方式就是把自己扔進無窮無盡的專業書裡,反正她們那個專業,學起來也是沒有邊的。
隨著專業課和各種實驗的來臨,陳若冰忙得昏天黑地,見面的時間就少之又少。
雖然知道她也許是有意讓自己這麼忙,但我終究沒有勇氣要求她怎樣。
能怎樣呢?要求她和我多吃一頓飯嗎?還是多聊一會兒?
能說的話都已經說了好幾個來回,日子總要一天一天過,現實的每一天其實都是單調的,沒什麼詩和遠方。
那時候我在想,喜歡一個人,該做什麼呢?真能把一個人據為己有麼?天天在一起就是據為己有麼?相愛的兩個人,最終是一種什麼樣的相處模式呢?
二十歲的我,怎麼也想不出答案。
後來陳若冰在我面前再也不提她的父母,估計在她父母那裡也會對我閉口不提。
大三開始,大家要考慮出路了。出國的開始考G考託,下學期考研的也要開始複習。系裡有很少的保研名額和讀博的名額,都被尖子生霸佔了。
陳若冰建議我出國的時候,我很久都沒有說話。
後來我和她大吵了一架,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
她說:“你的成績不錯,專業又是純理科,好好複習英語,出國深造吧。”
“那你怎麼不出國?”我反問她。
“我就是想當醫生。你不是不知道做什麼麼?出去多見見世面多好。”
我有點急了,說:“那我們就要分開了。”
“分開不意味著什麼。”陳若冰冷靜地說,“過兩年想回來就回來啊。再說,馬上大四了,先考慮前途的事。”
我聽了她說這些,氣得說不出話,胸口裡翻騰了好久才說:“異地意味著什麼你不知道?”
等了一會兒,沒見她說話,我的聲音控制不住地在發抖:“我們的感情,在你那裡,算什麼?什麼都不是麼?”
“我不知道。我情願自己是個冷血動物,什麼人也不要喜歡,每次喜歡一個人,不是要受傷,就是要承受這麼多壓力。”陳若冰盯著我,她的眼睛裡布著血絲,眼角也是紅的,“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