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是真真實實的枕邊人,哪一個更值得他相信?
這中間孰真孰假,韓江雪的嘴角竟勾起了意味深長的笑意。
有挑戰,他覺得有意思。
“為什麼今天要回明家?”韓江雪的語氣很輕,平靜如水的調性,任何人聽來,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夫妻家常。
可月兒腕子驟然一頓,手中的筆登時不受控制,已然抄寫了過半的《心經》因為一個字的失誤,徹底白費了。
月兒來不及可惜自己的勞動成果,側過臉驚愕地看向韓江雪:“你跟蹤我?”
韓江雪被質問,情緒也沒有太大的波動,只是頗為惋惜地拿起月兒的字,搖了搖頭。
“夫人何須這麼驚愕呢,就是軍營裡的弟兄們在街上恰好看見了。”
月兒做賊心虛,但還要硬撐著聲音不抖:“想我娘了,回去看看,不可以麼?”
韓江雪雖然目光依舊聚焦在那副字上,但餘光裡也能瞥見月兒神情中的每一個細節。
反應過激,這根本不是一個尋常話題應該有的迴應,韓江雪將月兒的忐忑與逞強盡收眼底。
“沒什麼,當然可以。只是新婚第一天就回孃家,讓外人看來,好像你在夫家不受寵,受了委屈似的。”
月兒長舒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好似逃過了一劫。她低斂眉眼,心中翻來覆去地回味著韓江雪的這句話,默默生出一絲悲愴來。
如果說沒受委屈,她這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是為哪般?她又何須在這裡抄著佛經?可若說受了委屈,這點委屈與她十年來所經歷的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再者說,就是真的揣了滿肚子的委屈,她又哪裡有個孃家可以回呢?
韓江雪看到了月兒眼中的黯然,看了看手中的經書,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你若不愛抄這經書,我晚飯時候同母親說,以後不抄了便是了。你留洋回來,學的都是西方知識,自然不喜歡這些古板物件。”
月兒趕忙搖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右這也沒什麼難的。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應付過去這次抄經,趕緊把法語學好,讓自己留學歸來的說法能站住腳。
“別了,我還是寫吧。何必進門頭一天便尋太太不自在呢?”
韓江雪看了嬌妻這幅楚楚模樣,半是生憐,半是好笑。
他也不知道這份憐惜從何而來,是如同尋常街頭看到的可憐路人一般的惻隱,還是真的對這政治婚姻裡的另一方生出一份眷戀。他只知道,婚禮上的四目相對,他的心臟漏停了半拍。
人生第一次,如此悸動。
韓江雪也好,月兒也好,年輕的他們誰都想不明白此刻心中的彼此意味著什麼,而此刻的自己又意味著什麼。
他只是在漫長的大家族生涯裡學會了不動聲色,淡淡地對月兒說了句:“也好,鍛鍊一下心性,順帶當練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韓江雪:求助,妻子演技太差了怎麼辦?線上等,挺著急的呢。
第六章
月兒聽了韓江雪的話,心裡生出的一絲依戀又全然煙消雲散了。
無論她是瘦馬月兒也好,還是大小姐明如月也罷,在這場婚姻裡,都是一枚不折不扣的棋子。棋子是不能有脾性的,大太太希望她鍛鍊心性,她的夫君又何嘗不希望她收斂心性呢?
想到這,月兒突然暗自嗤笑自己,還真是患得患失的小女兒性情。連字眼都摳得如此細緻,何必呢?
韓江雪正欲再說些什麼,突然傳來了敲門聲。
開晚飯了。
今日的晚飯,因著韓江雪新婚,韓靖渠也推了一眾應酬,一家團聚一番。
韓靖渠,大太太,一眾姨太太,新婚夫婦圍坐在桌前,豐盛晚宴已然擺在桌上了,可韓靖渠不懂筷,自然沒人敢動。
大太太看著她正前方的空位,笑道:“六妹妹今兒身子不適,我們就不等了吧。再等,菜就涼了。”
韓靖渠臉上的慍色愈發濃郁,大太太挑眉,覺得自己這話說到了點子上,於是繼續:“這六妹妹也真是的,即便身子再不適,吃不下去飯,也該下來陪大帥坐坐呀。”
韓靖渠眼中的怒意已經冰冷得馬上就要化為實質。他偏過頭,直直地看著大太太那喜上眉梢的笑意,讓她不禁一個戰慄。
她便是再不識趣,也該知道,這怒火不是發向六姨太的,而是衝著她自己的。
月兒冷眼旁觀,她看得見大太太脖頸處暴起的青筋與緊攥著帕子的手指,但最終,她還是選擇了隱忍。乾癟地笑了笑:“大帥願意等,我們等就是了。”
頭上傳來咚咚的韻律聲,是高跟鞋與木地板的聲音,不多時,伊人嫋娜而至,燙著新式的捲髮,用寶石卡子鬆鬆垮垮地籠在腦後,鬢角處留下那麼一綹,燙成蜷曲樣子,恰到好處地襯著美人凌厲而美豔的眉目。
月兒不禁讚歎,一天不到的功夫,這六姨太又換了副模樣。
“你們都餓了吧,自己吃便是,等我做什麼?”六姨太婀娜下樓,坐定之後掃視了一圈神色各異的人,又看定大太太,“太太怎麼也不催促大帥快吃飯,一會都涼了。”
大太太恨得牙癢癢,奈何她也明白,自己如果在桌上翻臉,不見得會有好果子吃,只能咬碎了牙網肚子裡咽。
“涼不涼的,倒沒什麼,只是你這頭髮……”大帥仔細打量了一番六姨太的新式髮型,不置可否。
六姨太風情萬種地一笑:“我這頭髮如何?”
“好看……”大帥點了點頭,便開始動筷了。眾人見他開始吃飯了,也便都能動筷吃飯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餐桌上的尷尬氣息,一面是在韓家說一不二的大太太,一面是大帥的新寵。雙方針尖對麥芒,而剩下人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既沒有權勢有沒有寵愛,可不能貿然捲進這場爭鬥當中。
從小便學會了察言觀色的月兒自然不可能在這時候出頭做炮灰,也學著大家的模樣,低頭小口吃著飯。豎起耳朵,時刻保持著自己的機靈勁。
可偏偏韓家的八仙桌,寬敞得很,放在月兒眼前的菜式,卻是一盤上湯菜心。
月兒折騰了一小天,著實是有些餓了的。她眼看著桌上的清蒸鱸魚,牛肉圓子,偏偏都擺在離她較遠的地方。此刻的她,是說什麼都不敢伸長筷子去夾的。
於是只能悶頭吃著菜心,感覺這世上連最後一點趣味都沒有了。
月兒是瘦馬,這類姑娘,之所以被稱之為瘦馬,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她們骨瘦如柴。一方面因著鴇兒吝嗇,決計不肯在姑娘們身上多花銀兩。二來也是因著為了讓姑娘們生得瘦弱俊俏,不敢給多吃飯。
可月兒與旁人是多有些不同的,她是個天生圓潤的體格,即便從小捱餓,可臉上的嬰兒肥卻絲毫不見消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