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

刮過了刺骨的寒風，因為戰爭而顯得越發貧瘠空曠的大地再次迎來了攘夷戰爭中的第五個春天。

清晨尚還帶著冬季餘寒的微風帶著一股肅色之氣，不似幾年前在村塾庭院中的柔和舒服，吸進胃裡時反倒讓人感覺到一陣乾裂，生澀刺痛。

與其說是春風，卻是更像寒冬時節的烈風。

而這一切或許也只是人的心理作用罷了。

畢竟，即使不是身處同樣的地方，季節的變化總是沒有錯的。

又是一陣風平卷地面。

尤尼放下撩起幕簾的手，垂著頭眨了眨乾澀的眼睛，卻引得眼底一陣隱隱的刺痛。

半晌，她抬手抹去被逼出眼眶的生理淚水，再次撩開帳簾走了出去。

春天的陽光應該是柔和而溫暖的。

尤尼的記憶中一直是這個樣子。

可是，這種感覺在這裡，卻被徹底顛覆。

陽光照耀下，放眼望去便是滿目的土黃色，坑坑窪窪的大地上遍佈殘肢斷箭。

同樣的，因為戰爭的關係，導致營地附近的空氣中也帶著幾絲說不清楚的味道。

風輕輕的掃過大地。

可偏偏的，卻帶出了那埋葬於土礫下早已浸透所有縫隙的血腥味道，夾雜著幾許腐爛的氣味，向著營地的方向生生撲來。

一場攘夷之戰，使天際億萬顆星辰接連滑落。

誰對誰錯、孰是孰非。

這個國家的未來，現已隱約可見。

尤尼抬手掠了掠她已經長得過長的劉海，一向梳理的十分整齊的長髮在今天卻未經打理，隨意的散在身後。

幽淵的深色眸底沉靜如死水一般，直直的仰望著灰藍色的天幕。

好髒。

這是第一反應。

就在尤尼頗為無趣的明顯無意義仰望天空時，卻突然嗅到了空氣中傳來的一絲淡淡的鏽味。

血？

尤尼有些茫然的收回目光，四下打量起來。

步履移動時被帶起的風捲起沾了些灰塵的衣角，腰間的劍柄在寬大的衣袖遮掩下隱隱探出頭來，近些年越發成熟的面容上，眼簾微垂，睫毛半掩住酒紅色眸底無神的光芒。

少年明顯處於極疲倦的狀態。

就在尤尼以為他大概會直接與她擦身而過的時候，銀時的腳步卻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的確是硬生生的。

因為神志恍恍惚惚間似乎隱約看見了尤尼的身影，下意識的便想要停下腳步，但因為極度缺乏睡眠而處於錯亂不聽從指揮的反應異常遲鈍的大腦卻依然指示著身體向前走。

銀時卻是在即將走過尤尼的時候生生卡住了步伐，就如同突然的剎車一樣，上身則因為慣而向前傾倒。

“小心！”眼看著銀時即將栽向地面，尤尼下意識的立刻伸出手拽住了他一條胳膊，另一隻手從另一側的腰間繞過，愣是穩住了少年的身形，而她卻因為銀時瞬間壓下來的體重而踉蹌了一下。

“……尤尼……？”晃盪了一下眼前終於不是白茫茫一片的銀時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將眼珠轉動了一下，低垂的目光終於放到了尤尼的臉上。

“嗯。”尤尼緊了緊手上的力氣，半拖著把銀時拖到了帳篷裡面。

“沒事吧？”尤尼將銀時扶著坐到了床邊，走到一邊的角落裡順手浸溼了毛巾，擰都不擰就又走了回去，往銀時臉上狠狠一抹——

“嘶……”冰涼的水從毛巾上浸出，瞬間佈滿了整個臉，銀時被突然的涼意激的打了個寒戰，腦中終於清晰了起來。

“尤尼？”他抬手從尤尼手中抽過溼漉漉的正不停滴水的毛巾，側過身朝地上狠狠一擰，確定擰乾後才又放到臉上擦了兩下。

“嗯。”尤尼應了一聲，從他手中接過毛巾，隨手放到了一邊的桌子上，隨口說道，“最近很累吧，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你們了。”

“啊、嗯，還好吧。”銀時模模糊糊的吭聲。

尤尼也不去追問，一時間，營帳中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半晌，少年那獨特的帶著濃重鼻音的低沉聲線才又響了起來，一瞬間空氣的波動似乎攪亂了其中浮動的灰塵。

“尤尼，你回去吧。”銀時打破沉默。

聞言，尤尼翻起眼簾，一雙深色的藍眸直直的望向他，眸底卻沉靜的不像話。

她沒說話，於是便聽見銀時繼續說，“這裡不適合你。當初我們約定好的是，你等我回來。”

這次，尤尼終於有了反應。

幽深的眸底仿若漣漪般層層泛起，藍眸霎時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縹緲的霧氣，氤氳的讓人看不清其中的感情。

當再次清晰的時候，尤尼又一次看向眼前的少年。

“可是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後來又過了幾個月，夏末秋初之際，在去年冬天那場談話後便不見了的reborn卻突然回來了。

那時尤尼正閉著眼站在營帳中，前的大空嘴在略顯昏暗的環境中發出的暖陽般柔和的光芒便成了唯一的光華。

掀開幕簾時，夕陽的餘暉順著開啟的縫隙鑽入，勾勒出少女削瘦纖細的身形。

察覺到了光芒的侵入，濃密的睫毛如蝶翅般微微震顫了幾下，下一秒，幽藍色的光華便從睜開的細縫中透出。

reborn看了她許久，半晌，將幕簾一甩，厚厚的布料阻絕了金紅色的光芒，讓帳內重回昏暗。

“你似乎忘記了我對你說的話啊，尤尼。”reborn唇角勾起一個不帶溫度的弧度，冰冷的稚嫩聲線劃破空氣平穩的流動。

似乎是沒有感覺到他周身瞬間升騰而起的威壓一般，大空嘴的光芒又維持了許久，才緩緩的黯淡下去。

待到那光芒全部消失時，尤尼才轉過身，藍眸定定的望向門口處小小的身影。

“reborn叔叔大人。”

秋天真正來臨的時候，攘夷戰爭進入了可見的尾聲。

戰爭次數越發頻繁，規模不斷擴大。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觸即發。

——差不多，是時候了。

撩開幕簾，外面是與reborn來時那日一樣的夕景。

尤尼將手背壓著劉海貼到了額頭上，眯起眼睛遠遠看了一眼金紅色的天空。

記憶中她也曾看到過相似的景色。

那似乎是被日出浸染過的較之現在更為明亮的金橙色天幕。

那時面容仍帶著些許稚嫩的少年們還是村塾中不甚讓人省心的學生。

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又是一片清澈明亮，只有眼底不知是不是因為夕陽而沾染的幾絲莫名的光彩。

“尤尼？”感覺到有光線照入，桂有些驚訝的看著少女徑直而入。

人都在。尤尼默默掃視了一下四周。

敏銳的察覺到少女似乎與往日不大相同的情緒，高杉問道，“有事？”

深吸了一口氣，尤尼平靜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向他們說明自己的預知能力。

房間裡是一陣詭異的沉默，每個人神色各不相同。

“那……”坂本首先開口，語調帶了些躊躇，“小尤尼你來找我們是為了……”

“所以——”尤尼拔高音調的聲音蓋過了坂本的話語，眼簾微微垂下，右手抬起，緩緩握上口的大空嘴，“這是我能為你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尤尼！”一直靜默不語的銀時瞬間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抬腳就朝尤尼奔去。

“別過來！”尖銳的變了音調的聲音瞬間讓銀時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騰的一下，大空嘴燃起澄淨的火焰，將尤尼整個人籠罩其中，尤尼的臉被金橙色的火焰映照的無比蒼白。

“尤尼！”

“尤尼！”

“別過去！”

“銀時，站住！”

高杉和坂本手疾眼快的一人抓住一個，死死的箍住手腕，目光卻全部集中在火焰中的少女身上。

逐漸的，火焰開始流動，在空中浮現出一行字。

那字的顏色漸漸變深，直到鐫刻般深刻才停止不動。

視線模糊中，尤尼隱隱的看到了一個人的身影，唇邊帶著溫暖的笑容，一雙暖棕色的雙眸中一片清澈。

……沢田桑？

——【尤尼，如果是你的話，一定……】

和燃盡全身大空之焰時的感覺一樣，尤尼疲倦的閉上眼。

——只是，這次大概再不會醒來了吧。

瞬間，火焰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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